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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香沁脾家乡味
发布时间:2025-07-29 10:18:51 编辑:赵彤 来源:巴彦淖尔日报

北方农家灶台上,酸粥翻滚着发酵的米香,凉糕剔透点缀着莹润的红枣,凉粉酸爽流转着夏日清凉。

这些扎根乡土的味道,用时间淬炼出酸香透亮、冰润沁脾的舌尖密码,既是农人对抗酷暑的智慧,也是游子心中永不融化的乡愁。让我们循着酸与甜的脉络,探寻这些藏在碗底的风物诗。

——编者

三姑舅手工面凉粉

□吴增士(杭后)

又是一年七月天,绿水青山间树影流动,耳畔蛙声一片。清晨的阳光漫过东北大桥的树林时,三姑舅手工面凉粉店的招牌,已被清风轻轻拂动。店面不大,两间紧挨着的门店加起来不过几十平方米,门上贴着的海报却透着几分灵动:“开业头两天,半价”。字里行间,全是热乎气。

作为这家店的老顾客,我伴着清风推开店门时,老板三姑舅正忙着备汤上菜。“三姑舅”姓何,在家排行老三,为人朴实大方。大伙儿记着河套平原那句俗语——“亲不过的姑舅,香不过的猪肉”,便总爱叫他三姑舅。这称呼里,藏着对他手工面凉粉的认可,也透着几分亲昵。

老店新开,三姑舅自然最是忙碌。他手里端着各式菜盘汤碗穿梭往来,虽忙却不乱,自成一道风景。菜盘里红的是柿子,绿的是芹菜,白的是蒜瓣;黄瓜切得丝丝分明,胡萝卜削成条条匀称,再混着红油辣椒的香气,瞧着就让人眼亮心爽,恨不能立刻端起碗来尝一口。那脆生生、爽滑滑、凉盈盈、冰飕飕的清凉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头发醉,怎一个“爽”字说得尽?

每次来店里,不用打招呼说啥,他自会先上一碗浓汁汤料。三姑舅摸准了我的喜好,汤里特意多搁了些醋蒜,少放了辣子,对我来说,这样才更能尝出面凉粉的真味。按老规矩,我的汤料和面凉粉是分开上的。把面凉粉一条条依次拨进汤碗里,吃起来,那滋味总在心头绕着,格外不同。

说起我和三姑舅面凉粉的缘分,还得从几年前的一个周末说起。那天清晨,我在小区碰巧遇上几个棋逢对手的棋友,一番厮杀下来已是近黄昏,才猛然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时,一个骑电动车叫卖手工面凉粉的中年汉子,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几个你两碗我三碗,倒也吃了个开心痛快。没错儿,这个中年汉子就是老何,也是日后被我们唤作三姑舅的手工面凉粉手艺人。

不过,要说起我和三姑舅的深交,还得从两年前讲起。那天许是感冒了,我对啥饭菜都没胃口,在街上闲逛时,不知不觉走到了丽水家苑北门的三姑舅手工面凉粉店。一瞅见那招牌,忽然就馋了,正想进去美美吃一碗,却发现忘带手机,兜里只有五张一元的零票,钱明显不够。虽说跟他认识,可赊账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这时三姑舅刚好走出店门,见我站在那儿犹豫,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热情地把我往店里让。不一会儿,一大碗“据说能治感冒”的手工面凉粉端了上来。结账时他只收了半价,说这几天店里搞活动。本可能尴尬的场面,就被他这般风轻云淡地化解了。打那以后,我们的往来越发亲近。后来再去店里,我几乎每次都要吃三大碗。

今天尝这口家乡味,我照旧和三姑舅边吃边聊。正说着话,门口涌进一群老街坊:张婶提着菜篮子,笑着说“还是原来的味儿,我闻着就来了”;李大爷拄着拐杖,慢悠悠道“听见鞭炮响,就知是老店新开”……大伙儿笑谈间,朴实的三姑舅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一边忙着把人往店里迎,一边麻利地端上一碗碗凉丝丝的面凉粉。也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懂了三姑舅为啥守着这门手艺不放。这凉滑的面凉粉里藏着的,哪里只是酸辣鲜爽的滋味?分明是街坊邻里扯不断的惦念,是一代代陕坝人揣在心底的回味,更是被他年复一年焐热的、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陕坝人情味儿。

结账时,三姑舅退给我五块钱,指着海报说“半价”。望着他憨厚的笑,我忽然想起当年,他塞给我那碗浇着柿子酱的面凉粉,据说能治感冒,也是收的半价。这一刻猛然醒悟:每一种陕坝味道的背后,或许都藏着段特别动人的记忆。比起食物本身的滋味,那些裹着烟火气的回忆,反倒更让人沉醉。

陕坝凉糕

□郎有存(杭后)

河套人过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吃凉糕,这已是河套的一个传统习俗。

小时候,每到端午节,母亲总让我们提上箩头、拿上铲子,去田野里掏艾草。回来就放在窗台或柜子上,淡淡的清香便漫了满屋子。村子周边长着大片沙枣树,那是我们儿时最爱的野果。端午正巧赶上沙枣花开,我们几个小伙伴总爱爬上树,折几枝开花的枝条回家插在水瓶里,沙枣花的香便在屋里悠悠地飘。端午是我们盼了又盼的日子,最惦记的是那顿凉糕。母亲把凉糕蒸好、晾透,我们总要贪婪地多撒些白糖。那凉爽香甜的滋味,至今还在舌尖萦绕。

随着生活水平日渐提高,每逢端午节,河套人家家户户都要做凉糕。大多家庭主妇都会做,凉糕也早已从过去单纯的糯米款,发展出加红枣、葡萄干、玫瑰等果品的花样,瞧着色泽鲜亮,格外诱人。不做凉糕的人家也不愁,大街上都有卖的。这或许就是人们过端午时,心里那份传统情结在默默驱使吧。

凉糕里也藏着不小的商机,这让陕坝的谷建峰动了做凉糕的念头。他的手艺打家族长辈那里传下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姥爷曾在杭后政府招待所当厨师,是当地有名的白案师傅,做的炸麻花、饼子、甑糕等吃食味道出众,在当时很有口碑。后来姥爷把做凉糕的手艺传给子女,又传到了他们这一辈。

2020年,谷建峰先在自家小作坊试做凉糕,把成品图片、视频发到微信朋友圈,没想到引来了不少朋友点赞订购,从几十盒到上百盒,很快就供不应求。为了跟上订单节奏,2022年他建起凉糕加工厂,添置了蒸箱、速冻冷库、真空包装机等设备,注册了公司,还申请了“谷聚丰”商标。

公司选黄米、糯米、南瓜等当原料,用特制酸浆泡够72小时,再加入红云豆、红枣等辅料,入蒸箱蒸熟后,经包装再高温灭菌。现在主打黄米凉糕和甑糕两款产品。

谷建峰做的凉糕,既守着千百年来的民间老手艺,又融入了现代工艺,吃起来软糯香甜、粘滑筋道,还带着清爽的口感。“谷聚丰”这两款凉糕,2020年入选“陕坝味道”公用品牌,为这份地方风味添了新彩。

酸粥酸焖饭酸稀粥

□李志平(杭后)

从记事起,我家锅台上就放着一个酸米罐子。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队里除了种小麦、玉米,就是糜子;糜子打碾后推成米,分到家家户户。十月里,母亲买了个陶瓷罐子放在灶台边,这便是酸米罐子。

早晨父亲扛着农具去自留地劳动,母亲起来喂猪、喂羊、喂鸡,然后在灶台前做酸粥。锅里的水开了,母亲把酸米罐里的酸米捞出来控干,倒入锅中先急火煮,让水快点翻滚起来,再慢火熬。等小米煮得开花,粥熬得浓稠,米水比例正好时,母亲便把父亲和弟弟们喊回来。全家人围坐在炕头,你一碗他一碗地喝酸粥。金黄的小米闪着光,诱人的酸香令人心旷神怡。就着烂腌菜,每人都能喝两碗多。喝完粥,我们去上学,母亲往酸米罐里添满米汤,再倒些新米进去,盖好盖子,便去队里劳动了。

逢到过节,母亲会炸一碗辣子。烧开的胡麻油浇在捣碎的红辣椒上,“刺啦”一声响过,满屋子都是香辣味。我们抢着往自己碗里挑,哪怕不敢吃辣的,也经不住香味诱惑挑上一些。碗里抹上一层鲜艳的炸辣子,食欲马上就上来了,起码能多吃半碗酸粥。节日过后这待遇便没了,那时候食油紧缺,辣椒也少,吃炸辣子拌酸粥,只能等下个节日了。

有时候母亲也会给我们做酸焖饭。先把酸米下到锅里,等水烧开,她舀出多余的米汤,再转小火焖着。等米粒熟透、锅里的水收干,一锅香喷喷的酸焖饭就差不多成了。这时母亲会先拿锅铲把饭翻一遍,再焖会儿,让没熟透的米粒彻底焖透。吃酸焖饭时,母亲总会说:“这酸焖饭吃着带劲!”声音都比平时高了许多。可若是吃玉米面窝窝头或高粱米饭,她就避开说吃什么的话题,只念叨“能吃上就不错了。”

全村家家都摆着酸米罐子,早上户户飘出酸粥香,整个村子都浸在那股清酸的味道里。哪家邻居酸汤要是少了,就来我家舀些回去,添上米汤和新米倒进自家罐里,没几天,新米也就酸透了。

母亲总能把酸米罐拿捏得极准,常做酸粥、酸稀粥、酸焖饭,罐子始终“活”得好好的,从没“死”过。俗话说“穿衣要穿皮子,吃饭要吃软糜子”,我们就是天天喝着酸粥长大的。

母亲常做的酸粥、酸稀粥、酸焖饭,我们兄弟姐妹七人虽说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却一个个都健健康康长大了。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队里便不再种糜子了,只因它产量太低。我们再也吃不上母亲做的酸粥、酸稀粥、酸焖饭,心里总空落落的。但日子终究一天天好起来,不用再为一勺辣子犯愁,想吃什么也能吃上了。想到这些,心里又宽慰了许多。

如今大街上,卖酸粥已成了一门生意。电动三轮车的后斗里摆着现成的酸粥,五六块钱一盒,有原味的、加红腌菜的、炒制的,品种挺丰富。卖家还不忘给每人搭一小袋炸辣子。

一天我上街溜达,听见卖酸粥的吆喝:“酸粥嘞——刚出锅的酸粥!”接着又唱:“酸粥是热的,上面抹点辣子,酸得你直咧嘴,辣得你直咂嘴。”既生动又风趣。循着声音走去,买上几盒回家,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虽说没有母亲做的那个味道,却也解了想吃酸粥的馋。

大婶的酸粥

□张耀智(五原)

旭日初升,北方冬日的田野上,农民们已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日出而作,是他们几千年来始终坚守的古老信条。

邻家大婶还和往日、往年一样:起床,抱柴,点燃土灶,袅袅炊烟冉冉升起,为这个偏远的村落添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邻家大婶还按往常习惯,每天早上必做一顿酸粥。土灶烧柴,炕热家暖,北方人常说“家暖一盘炕”。烧柴做饭,农村人虽说文化不高,居家过日子的算计却不含糊:烧柴既能节省开支,又能暖家,减少取暖成本。铁锅熬粥,饭香还补铁,他们或许说不出其中的道理,却实实在在体会着饭菜的香与好。

邻家大婶熬酸粥,凭着多年的经验,几个人吃就添几瓢水、下多少浆米,常常八九不离十。水开了下米,然后不停地搅动,还要时不时铲翻锅底防糊锅。熬到半稠不稀时,粥出锅静置几分钟,便可开吃。酸粥上撒些胡麻盐,爱吃辣的再抹点油炸辣子,就着自家腌的咸菜或烂腌菜,便是一顿顶香的早饭。

大婶的老伴旺叔,总夸她做的酸粥、酸米饭好:米粒滑溜筋道有嚼劲,米浆浓稠得恰到好处,酸得温和不刺口。粥熬得稠稀也合宜,稀了不耐饿,稠了费米。旺叔说,阳春三月吃了酸粥、酸米饭下地干活,半天都不渴。

一次,旺叔去城里闺女家住了几日,念叨着想吃酸粥了。闺女特意给他买了本城最有名的酸粥,还是炒过的那种。旁人都说好吃,旺叔却摇头说,不如老伴儿做的对味儿。

五十年前的酸粥,是用糜子米做的。糜子是一种旱作黍类,那会儿河套把它当作主要粮食作物,糜子米和白面便成了当地农民的主粮。只因国家规定小麦口粮定量,农民分到的口粮里糜子占了大半,也就以酸粥、酸米饭为主食,每天一顿,必不可少。

那时农业还没推广化肥,庄稼主要靠牲畜粪肥和农家肥滋养。所以种出的粮食吃起来口感好,透着股自然的清香。

后来河套推广高产作物,糜子本是中等产量的作物,也就渐渐被淘汰了。大婶如今做酸粥,只能用大米了。她嫌大米不够筋道,还得掺点江米;可即便这样,做出来的酸粥,还是没有当年糜子米做的那般地道好吃。旺叔也只能将就着吃,却总忍不住打趣老伴:“做了几十年酸粥,手艺反倒退步了。”

酸粥的吃法,不知已传承了多少年。聪明的古人发现了乳酸菌的益处,将其用于食品生产;而现代科技与新兴生活方式,又向大婶这样坚守传统的人提出了新的挑战。大婶还按几十年的老习惯做酸粥,旺叔却总觉得不如从前的好吃。这其中的缘由,大婶或许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胡麻红腌菜炒酸粥

□杨开昌(杭后)

太热了!太热了!热得人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可不吃终究不行。正愁着该吃点啥,早市上一个卖炒酸粥的小摊,突然撞进了眼里。对喽!大热天里吃口酸粥,那才叫惬意呢!

说起酸粥,后套人是打心底里爱。当地有两句顺口溜说得地道:一句是“猪肉烩菜山药蛋,糜米酸粥家常饭”,另一句是“亲不过老婆汉子,酸不过浆米罐子”。不少后套农家的灶台上,常年摆着个浆米罐子,里头盛的就是做酸粥用的酸浆。这酸浆的做法其实简单:通常是从蒸馒头的面肥里揪一小块,倒进开水搅匀,放在阴凉处让它自然发酵三天光景,等酸香味飘出来,就算成了。之后随吃随加米汤或滚水续养,就能一直有酸浆用。酸浆这东西,得常吃常续,周而复始地养着,浆汤才会越来越醇,越来越香。要是搁久了不浆米,汤就容易坏,味儿也变了。酸浆确实是好物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称浆水为“酸浆”,说它能调中、和胃、化滞、解暑、止泻,好处多着呢。

酸浆发酵全凭自然,不加任何人工添加剂,全靠微生物代谢生出乳酸和风味物质,才有了那股酸香清爽的独特口感。后套人用酸浆,主要是做酸粥或凉糕。做酸粥的米也灵活,江米、糜米、小米都行,或是几种掺着用,全看自己口味。先把米用酸浆泡上一夜,或者更久,泡得时长,直接定了粥的酸度,越久越酸。泡好的米下锅熬煮,想做酸稀粥就多添水,要做稠酸粥就少加水。记得小时候,我妈熬酸粥总特意多掺些水,熬到七八分熟时,舀出些米汤,撒点白糖晾温了给我们喝。那酸中带甜的滋味,至今想起来都馋,比现在任何饮料都对味。

熬好的酸粥吃法多样,各有各的妙处。有人爱拌白糖吃,酸味裹着甜味在舌尖交融,酿出独有的清爽口感,开胃又解腻。炎炎夏日里,一碗凉凉的酸粥拌白糖,更是解暑的绝配。有人偏爱拌油泼辣子,酸辣直冲味蕾,吃得满头大汗偏又越吃越馋,简直让人欲罢不能。还有人喜欢就着自家腌的咸菜或烂腌菜,尤其是烂腌菜,酸甜鲜爽里带着发酵的醇厚,营养又下饭,配着酸粥吃,那滋味真是绝了。除了这些家常吃法,还有种做法能让酸粥“身价倍增”,端得上台面:用胡麻和红腌菜炒酸粥。具体做法是:把熬好的酸粥盛出晾至微温,先把锅烧热,倒上胡麻油,下葱花、红腌菜翻炒出香;爱吃辣的再撒把辣椒末爆香,随后倒入酸粥,小火慢炒至粒粒分明,期间不时翻拌免得粘底。最后淋上一勺扎蒙油或葱花油,撒把熟胡麻籽粉搅匀,盛盘即可。这道炒酸粥酸香里裹着咸辣,软糯中透着胡麻的醇厚,回味绵长。

炒酸粥好吃,红腌菜功不可没。这红腌菜,原是后套人琢磨出的创新美味。后套人爱吃咸菜,顿顿离不了,有句俗语说得实在:“吃饭没有咸菜,就像老婆不在。”所以家里常年腌着菜,蔓菁、芥菜疙瘩、黄瓜、芹菜、大蒜、豆角……都能往咸菜瓮里凑。吃不完的咸菜也有好去处,后套人有的是办法:把酸蔓菁、酸芥菜切成丝晾干,再用腌菜的老盐汤,掺上醋、蜂蜜或冰糖煮。出锅时撒把熟芝麻,那红腌菜光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红腌菜可单吃,配炒酸粥更是点睛之笔。

这两样凑在一块儿,真是天生一对,稳稳当当成了河套美食里的代表。对后套人来说,酸粥哪只是清热解暑的吃食,更是一份藏在心底的情怀,一串扯不断的念想。每一口酸粥滑过舌尖,都像在轻轻拽着过往的日子,那些旧时光里的暖,那些烟火气中的甜,全在这口酸香里慢慢漾开。大热天里,不妨去寻一碗炒酸粥。筷子挑起时,酸香先漫过来;嚼在嘴里,软糯中带着点韧劲,胡麻的香、红腌菜的鲜,混着微微的辣,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的燥热便悄悄退了。吃完抹抹嘴,心里头满当当的,都是踏实的满足与透亮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