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粉,本是我老家的一道平常吃食。每到炎夏,家家户户蒸凉粉。食材都是平时备下的,有土豆粉,有绿豆粉,拌水和起,用一块白纱布包着,放在笼屉上蒸。灶膛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在沸腾,感觉时候差不多了,揭开锅盖,整整一大坨晶莹剔透的凉粉挺拔起来,用手指摁摁,会轻轻晃动,非常有弹性。放到案板上放凉了,切成一条条或一块块,淋了醋,撒了蒜汁,便是极为爽口的消夏食物。
七八月,龙口夺食。割麦子、打场,入仓。收完麦子种菜,种完菜给向日葵打偏头,给玉米除草,没有消闲的时候。田里劳动一天的人们,最为欣慰的就是回家能爽爽地吃几碗凉粉。一定程度上来说,烈日里能否吃上凉粉,关乎一家人对幸福的感觉。和凉粉同时登场的,还有牙糕和凉面。牙糕,是何来历,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是用小米磨成粉面后煮出的一大团粥状物,上面撒了许多蒿籽,夹一筷子蘸醋吃,黏糊糊的,多少有些粘牙。面,怎会有凉热之说?平时煮的面条,盛碗里是热的。凉面,盛碗里是凉的。农家大多做臊子面,一锅煮面条,一锅熬臊子。不忙的时候煮拉面,和好一团面,切成拇指粗细的长条条,沾了素油醒着,等锅里的水开了,两手拽住,不停地对折不停地往开撑,一根面条能盛一碗,俗称“一根面”。臊子是把猪瘦肉切成骰子大小的颗粒儿,再加土豆条、豆腐块儿熬。老家做硬豆腐,咬起来非常有质感。我曾经能一次生吃两三斤。忙时或人少时,只好煮挂面,浇了臊子依然能吃三四碗。凉面,简便快捷,不用耗费主妇太多时间,一般将面条煮熟后用井水浸凉,再搅拌葱花蒜汁,一家人闷头吃面,十几分钟吃完,迅速投入田间劳动。如果说凉面是一种类似于方便面的速食品,那酿皮就截然不同了。凉面只在夏天吃,酿皮却是一年四季吃。做酿皮,有点儿像广东人做肠粉。先揉好一大团面,揉得紧紧的,泡水盆里不停地洗刷,直到洗无可洗才停止。乳白的汤汁(主要成分是淀粉),一小瓢一小瓢地舀在粉旋中,放锅里蒸。那块再也洗不动的硬东西(主要成分是蛋白质),也放锅里蒸。蒸熟后,面汤变成一层亮晶晶的皮状物,面团成一个大蜂窝。把面皮切成条,把面团切成块,撒了萝卜丝,搅拌了酱油醋,便成了在西北享有盛誉的“巴盟酿皮”。土生土长的巴彦淖尔人,一直对这个名词不明就里。仔细琢磨,酿,应该就是蜂窝状的面精块。皮,就指的是那张面皮了。难怪吃酿皮的人,总想多要些面精块。酿在前,皮在后,自然要金贵些。
十多年前,有部叫《让子弹飞》的电影很火,里面有个吃凉粉的片段,记忆非常深刻。六子吃了一碗凉粉,却被诬陷为吃了两碗只给了一碗的钱。“一碗就是一碗,两碗就是两碗,不能含糊。”在一众帮闲的怂恿下,六子剖腹取粉自证清白,白白丢了一条命。如果六子生在河套,那真是凉粉凉面凉皮随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谁让他生在稀奇古怪的“萨南康省”呢?这个地名还是葛优扮演的汤师爷用鸭嗓喊出来的,“委任状!萨南康省主席巴青泰民国八年八月。”要是不喊这一嗓子,真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