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秦长城脚下生长的孩子,我总是担心笔力单薄,无法描绘她的深沉,山里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当我站在群山之巅,极目远眺那黑色沉默的巨龙时,我知道,故乡就在那里。
顺着315县道一路向西,蜿蜒山路向深处继续,当你看到山的列队节节后退,大片的云的倒影终于能倒映在平整的土地上时,大抵就到了小佘太。人们都说河套平原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小佘太却躲开了这些美誉。它远离黄河,靠近阴山山脉,是名副其实的后套地区,人们开疆拓土,辛勤耕耘,让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出“花”来。
儿时记忆中的小佘太,是挟着风沙呼啸而来的。当三月的沙尘笼罩整个镇子的时候,春天就到来了,可春光并不明媚,世界变成了灰扑扑的,树上的鸟儿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叽叽喳喳的声音失掉了往日的活跃,似是被这沙尘迷了嗓子眼。下午三点钟不到,商铺的门紧紧闭着,家家户户亮起昏黄的灯光,远远看去,灯火如豆。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起酒来,恶劣的天气中犁地,怕是连犁也看不清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酒杯交碰的声音碎进沙尘,烈酒洒进滚烫的土地,西北的汉子们,在粗犷的风里鼾声四起。而如今,随着退耕还林还草政策的实施,小佘太的生态环境日益变好,春来时连着细雨斜风,一并染绿了山上的植被和地里的庄稼。
比起小佘太,人们总是更先知道秦长城。于小佘太人而言,秦长城是熟悉且神秘的。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七岁孩童,都知道在山的深处有一条长城,至于它是什么模样,可能只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能够驱车去一睹芳容。
秦长城依着阴山山脉,四周的山有远有近,南面的山离得很远,所以视觉上看起来并不高耸,连绵不绝地无限延伸,像一幅水墨国画。近处的山我都很熟悉,最有标志意义的被当地人称为“老鹰山”(地理称谓应为“马鬃山”)。老鹰山在周边算是比较高的山,但山上并没有老鹰,生长着许多低矮的耐旱灌木。云层有时会离老鹰山山顶很近,像是给山戴了一顶白帽子。天气晴朗云朵很大的时候,云的影子又会映在老鹰山半山腰,大片的阴影与周边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如果此刻你站在云影下面,脑海中不免会涌现出“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壮景。
记得上大学时的一个暑假,家乡的马兰花正开得热闹,父亲指了指远处说:“我们去山里看看吧!”我们驱车到达山脚平坦处,继续步行前行。老鹰山远比看起来高大,山体被放大许多倍,直逼视野,静默巍峨矗立在眼前。爬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顺着山上隐约可见的小路前进,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坐在石头上歇息。回头看向大地,刚刚环绕着我们的群山有的已经一览无余,光滑的丘陵有着柔和流畅的线条,小佘太已经离得很远,被平川簇拥着,有炊烟袅袅升起。父亲示意我不要歇息太久,不然会失去登顶的力气,我再度起身向上。山路越走越艰险,有的地方没有路,只能攀着石头上去,抵达山顶的时候,我已气喘吁吁。站在山顶放眼望去,曾经环绕着的山都已尽收眼底,没想到在老鹰山的后面,竟然还有一座更高一些的山,“山外有山”大抵如此吧。我的心中不由得升起“这座山的后面会是什么”的想法。
父亲指着远处一道静卧在群山之上,犹如一条蜿蜒的黑色长龙的石头墙,说:“那就是秦汉长城,是古代为了抵御外敌而建的。” 我看向那条由天然石材垒砌而成的长城,它卧于群山之间,与绵延的山体浑然一体。这长城与西起嘉峪关、东至山海关的万里长城并不一样,它如同这西北的山峦、西北的汉子,以一腔孤勇坚定地蜿蜒在群山中间,守卫这片土地的安宁,历经千年的风吹雨打,以人类文明遗迹的形态向后人述说着曾经的经历。我站在山顶看向小佘太的方向,那里于群山而言已变得渺小,变成一朵鲜艳的花缀在这群山的胸襟前。小佘太就是这样,是阴山下的马兰花,小佘太的人也就是这般,骨子里“住”着粗犷与厚道。
盛夏时节的小佘太,山花烂漫,清风徐来,没有蚊虫叮咬,坐在庭院里支起烤炉来一次烧烤,可谓惬意。如果去望月,一定要到山里面,望月与山联系,才能体会到苏东坡所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近年来,小佘太镇整合境内增隆昌水库、赵秦长城、光禄塞遗址、马鬃山阴山岩画、老巴钢工业遗迹等丰富的生态资源和独特深厚的人文自然景观,大力发展文旅产业,让更多的人了解并走进这座隐匿于阴山之间的小镇。
当成年后的我行走过祖国的许多山川湖海,当我看到世界的另一个面,人生海海,山川尔尔,我早已与内心的挣扎和解,故乡存在的意义,是赠予我们连带着人格与性格的清澈底色,这是一笔无法衡量的财富。我应该向她深情道谢,谢那秦长城绵延万里,让我永不忘却先辈的教导;谢她年复一年地春耕秋收,为我埋下深深的根;谢她总是无言,在风雨中站成一道永远敞开的门。
故乡并不会与我背道而驰,她永远站在原地,站在岁月的深处,与山月清风相伴,守着一个又一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