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糕,我并不爱吃,就算过年买很多,尝一个就算吃过了。到饭店聚餐,点了油炸糕,也是为了完成一人一个油炸糕的任务才浅尝一下。春节前,好友约饭,席间上来油炸糕,我不吃,友说酸菜油炸糕,尝一个,地道。那天,一个油炸糕吃完,回味无穷,一下勾起我过年自己学油炸糕的想法,有关油炸糕的记忆没头没脑整天晃悠。尤其,因要给学生上课,过年没空做丸子、酥鸡、扒肉条等美食,加之母亲住进敬老院,乐得连过年都不想早回家,我便灵机一动,通知在外地过年的弟弟“自带干粮”回家过年。当弟弟和妹妹各自带着各种美食,把家里冰箱给塞满时,我什么都没为大家做,实在过意不去,便决定试着做一下饭店那种酸菜油炸糕。
我火速买回糕面、笼布和酸菜。打电话问母亲油炸糕怎么做?母亲很惊讶,说我又准备胡折腾了。我说东西都买好了,快告诉我吧!母亲告诉我,糕面要一层一层地蒸,熟了一层再放一层,不能多放,然后搋糕,剩下的你都会了。于是,我信心满满地开工了。
水开了,在笼布上撒面,结果蒸了一个小时,面还是面,我感觉不对劲,在上面洒水,再蒸,后继续蒸,二十分钟揭锅看一次。有水的地方,颜色深了,我还是觉得不对,拿筷子搅拌一下,撒一层面继续蒸。害怕不成功,糟蹋糕面,就蒸了两层。估摸着差不多熟了,给手抹上油,又给案板抹上油,开始搋糕。不搋不知道那糕有多烫手,赶快接一盆凉水,这下好了。搋了几分钟,糕粘在案板上取不下来,手上就别提了,满手都是。我还是不死心,硬是把猪肉酸菜馅都包进去了。热锅,准备开炸。不料,油糕都散了,油也糟蹋了。
品杯茶,想起儿时大年三十,爷爷家的院子里,大清早,爷爷的外甥和他们的孩子提着两根圆溜光滑的木头对杵子,在石头凿出的对子里给爷爷捣糕面的场景。那对子外面刻着精美的花纹,里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圆圆的,下小上大。捣对子的叔叔哥哥们有节奏地发出“嗨、嗨”声。这时,爷爷总是背着手,围着对子转来转去,时不时伸手去看看糕面捣得如何。那对子和对杵子不是家家有,村里人都是轮着用,我家总是太阳升起时才轮到。糕面捣好,要用细箩子箩出糕面。看着案板上黄澄澄的糕面,爷爷笑容满面。泡糕米也是有讲究的,泡好,还得晾晒好,这样,捣好的糕面才会细腻、不粘连,略微有点潮气。等糕面箩好,略微洒水,用手把糕面来回摆弄成一个个均匀的小疙瘩。水开蒸糕,蒸熟一层,再撒一层糕面,撒得过多蒸不熟,糕就会发硬。奶奶烧火,爷爷撒糕面,而我则在院子里跑一跑,然后到锅边转一转。农村人家做这些都是功夫了得,没见有谁会像我一样手上粘满糕面。一口大锅,一个大笼屉,一层一层蒸熟,一个大案板,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握着拳头,蘸着凉水,一下接一下地搋,直到糕面全都黏合。至于糕片子,豆沙或酸菜糕角,都随你的口味儿。爷爷搋好糕,总是拿一根渔网线把糕一个一个均匀地切开,要包馅料的,奶奶一个一个包好,油锅烧起来,大火一炸,软糯的油糕就出锅了。第一锅刚炸好,我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经常是烫得两手来回倒腾,嘴上烫个大泡也是常事。就这么吃两个,爷爷就开始喊了:不能吃了,留点肚子。
想到这里,我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了?现在哪里还能见到泡过的糕米拿对杵子捣的,都是加工厂加工的。面是干的,不潮湿,就得洒水搅拌,而我就用此法已经干出了一锅,虽然都散了,糟蹋一锅油,却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我决定换油,审视油温,就按我的方法来。
案板上我不再放油,而是洒水,手也沾满水,然后开始搋糕,捏糕,确认油温达标才开始放油糕。炸出来的油糕黄澄澄的,又软又香。儿时的油糕金黄金黄的,我炸的油糕却是淡黄色的,大概是加工厂的糕面太过细腻了吧!
儿时我向往的除夕,家家对杵捣着的,猪头肉煮着,一家人忙一顿年夜饭,我熬浆糊,你贴对联,他熬猪皮冻,我蒸大花馍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祖先最先培育的五谷中就有这小黄米,小黄米经过对杵辗轧、沸水蒸以及案板上的千锤百炼,才足够软糯,再在滚烫的油锅里炸至满身气泡,才最终成为好吃的油糕。人若能像黄米那样经受得住生活的锤炼,又怎会一事无成。
这个年,小小的油糕给我讲了一个大道理。
我不算爱吃油糕,可油糕厚重的历史文化远比油糕之于我重要得多。亲自做一次,才知我们的祖先多么了不起,能用微小的米粒做出如此有年味的美食。油糕是美好生活的象征,是智慧的结晶,更是弥足珍贵的历史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