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先生的《人生谁能无补丁》一书,选文71篇,按照梁衡先生为文要诀“大情、大事、大理”定位,分为“曾经亲历、世情百态、心有所思”三个部分。这部散文集,以梁衡先生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历为主线,抒写了亲情、乡情、家国情、自然情、事理情等人生情感,以亲历的故事和随感凝集而成,闪耀着作者的心路光斑和人生至理。书名中补丁一词,既是文章的题目,也是一种哲学的思考。补丁是社会的伤口,是人生的遗憾;是自我反思的结晶,也是个人际遇与时代潮流种种碰撞融合的光影。正如作者说“事物总是相反相成,没有黑夜,哪有光明,看到补丁就更感念一件衣服的完整。让我们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尽量少一些补丁。”补丁体现了作者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和睿智的人生思考。
一
时光奔流,人生驹隙。个人的生命历程与社会发展进程,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人类文明到今天为止,是一件完美至极的五彩霞帔,还是一件破洞百出的鹑衣蓝衫?读完梁衡先生的《人生谁能无补丁》,掩卷沉思,时光的流径让我不禁回溯往事,抵达“昔我往矣”的故园,听取黄河波涛锤炼青涩人生的回声,看到那些激荡着灰色年代呐喊声的亢奋激流,回顾那些日出日落顾影相怜的人情冷暖的光影,那些风沙刺痛心头,岁月划过掌纹的苦难和伤口,都在人生的顶端深情回望时留下了斑驳的碎片。那么,往事的伤口如何来疗救呢?人生的残破如何来弥补呢?那就是振奋精神,不断精进,用生命中最精锐的力量去成就人生最辉煌的梦想,使得人生获得圆满的轮廓和丰富的场景,以求得个人境界的提升和人间觉醒的豁朗。补丁,人人会有,人人应有。总有些遗憾和弃物让你无法捡回,总有些失意和低谷让你无法回避,逆境与顺境相伴偕行,失望与希望并行隐伏。每一个人一生都会有值得一瞥的精彩,也会有不堪回首的光景。只有在岁月斑驳的脚印上添上更多精彩,修正更多残破,人生才可能获得完满的轮廓和情感的圆融。
静水流深,每一寸光阴都是造物者赐给人间的珍贵礼物,其中有深深的启示不断滑过万物的生命,如暗物质般空空而来,又空空而去。能抓住其中奥理的,只有补丁。
二
《人生谁能无补丁》围绕人生情感与人生哲理选文。可以说,它就像深广浩瀚的大海,泛着温情明亮的粼粼波涛,给人丰厚深刻的人生启迪;它就像一位导师,引导我走入曲折起伏的人生旅途,历经多变风雨,汲取人生智慧而成大境;它也像一枚枫叶,寄存我深深的思索和人生的领悟,历经寒暑洗漉,凝结了人世沧桑而成嫣红;它更像巍峨的群峰,有万物的荣枯更易,有生命的养护珍惜,有秋霜凋零的了然,有春华漫发的挚爱,时而激情涌荡,时而浩歌击筑。书中一个情字贯通了全书脉络,连缀起了先生的文学景观。在他的笔下,有亲情、乡情、家国情、自然情、事理情,情丰意满,馥郁芬芳,让人读之染醉。大情大爱造就了文章情韵深杳,意境深广,语言清新,质朴无华,却又耐人寻味。
“曾经亲历”为“大情”篇,辑选了先生青年时光的工作生活及个人情感心路成长历程,连并嚣杂的时代气息和人生感悟都融化在清澈的文字之间,将筚路蓝缕的蹉跎时光和青春奋发的激情与梦想,抒写成性灵的夕歌、诗意的岁月、志向的补丁。梁衡先生的最大遗憾是没有在大好年华去研究专业的学问,而被时代逆浪冲刷裹挟,逆转了人生轨迹。这是时代的痛瘢,也是个人的痛楚。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解忧的杜康酒,其实也是一种补丁,是心灵的止痛剂,是追求理想信念的奋发源泉。而梁衡先生的补丁,则是用“读书不止,笔耕不辍”来弥补时代之殇和心灵之痛,以日日精进,时时奋发,握紧时光的滴漏,不教一日闲过,来拓荒和耕耘自己的人生之旅。这其中以《风沙行》《补丁》《开河》《挑水》为代表作,写出了生活之变、青春之念和心灵之光。在简陋的生活环境中,先生如一棵沙枣树般倔强成长起来。他直抒胸臆:“我们这批人就像是一个刚出炉的毛坯铸件,除了锻打,还被放到一个风洞实验室里来反复地吹沙洗磨。”这段话道出了艰苦环境对人磨炼的巨大作用。这中间,既有风沙捶打的苦楚,也有磨炼意志的补益。这种感受梁衡先生在一首小词中托物言志:“杆枝有刺,叶小花开迟。沙埋根,风打枝,却将暗香袭人急。”这首写沙枣的小词很明显是写自己的处境和志向的,与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有异曲同工之妙。
梁衡先生写乡愁,善于把情感藏于文字之间,不露痕迹。他深受古典文学的濡染,谙通曲径通幽、以小见大、化典为理、虚实结合等写作技法。以《风沙行》为例,先生说,“人久生情,地久生恋。长年生活于沙地,对这里也有了一种特别的情感。别看风沙脾气大,平歇下来也温柔可人。仲夏的夜晚,你一觉醒来正凉风过野,细沙打在窗纸上,簌簌刷刷,如春雨入梦,窗外月明在天,地白如霜,沙枣花暗香浮动。这时忆亲人,怀远方,心也温暖,情也安宁。”这里把异地的磨炼与亲近写得深刻内敛,特别耐人寻味,又暖人心怀。在前面大篇幅写风沙之苦、生活之艰后,终于看到了先生内心的成长和颖悟。读到这里,我们也会有种释然的赞许。“在大自然所设的各种苦境中,风沙够得上上等之苦了。但它像一杯苦茶,喝过之后又有一点回甜。”此时的先生已经在逆境中学会了承受,学会了乐观,学会了豁达和享受逆境。而且他和同伴们可以自豪地说“不管走出去多远,我们身上都有一个印记:从风沙中走出来的人!”这简直有点笑傲人生的意味了,岂不令人惊喜?
最令人动容的还是那篇《何处是乡愁》。文章以回忆霍山童年生活细节为主,将亲情、乡情、自然情、家国情藏于其中,情景交融,满纸书香,让人涵咏不厌。
先生将对故乡霍山的情感融入几棵树、一条河、一个小院,一孔窑洞、一群孩子、一把黄土中,写得清新自然,质朴深情。这些带有时代记忆的农村生活,给人心灵上丰富的文化滋养,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其中的悲欢忧乐、血脉深情。“也许就是这次与土地最亲密的接触,土分子进入了我的血液,一生不管走到哪里,总忘不了北方的黄土。”这浓烈得无法倾吐干净的乡情,在先生心头澎湃涌荡,童年、少年时期的人事光影温暖而甘醇,就如一杯老酒,让人着实感到人生的妙趣和人间的幸福。先生说,“乡愁是留不住的回声,是捕捉不到的美丽”。多少难言的情感化作乡愁渗入文字中,是“聒碎乡心梦不成”的惜惋,是“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深深眷恋。
读完此篇,我不禁赋诗一首:“此卷有真意,亲情染旧昔。霍山脚下树,槐花簌离离。土炕承童梦,小河洗布衣。乡愁常入梦,最惹人迁移。”
三
写家国大事,抒至真情怀,一直是梁衡先生秉持的为文之道。他关注家国大事,关注社会热点,关注世情百态,关注人民心声。“世情百态”为他的“大事篇”。他也写过不少底层人民群众的平凡生活和杰出贡献。众多作品中,《青山不老》《桑氏老人》《登珠峰女记》《丑碑记》等为大事至理散文的典型代表作。这几篇文章浸透了先生为文、为人和做事的原则和修养品格。
他在《青山不老》中写了一位备好棺材种树的高富老人。老人不求名利,只为青山漫碧,林木繁荣,为世间留下一座不老的青山。他盛赞老人淡泊名利的风骨,他感叹老人执着一事、贡献一生的人生态度,他领悟老人的生命哲理:托体为青山,青山不会老。
《三十年的草原四十年的歌》是一篇关注草原生态环境的散文。他的写法很特别,由民族宫演唱会迁移到草原歌手哈扎布,由哈扎布迁移到叶圣陶老人的诗歌,由叶老的诗歌迁移到对草原生态强烈的忧患意识。这是一篇非常典型的迁移式散文,是散文界并不多见的具有独创性写法的散文。先生并没有正面写草原生态的破坏程度,没有直抒胸臆写自己多么担忧脆弱的草原生态。而是一路迁移,背面敷粉,非常巧妙地引入沙尘暴袭扰北京等事例,但并不展开,只借用了一句“心里堵得慌”就完成了对草原生态状况的述评。文章结尾以一连串的反问加排比,表达了强烈的生态意识和生命意识以及对恢复草原生态的强烈呼唤。
《丑碑记》《高官行》是针对某些身居要职的公务员注重虚名、喜欢奢华、心浮气躁的丑陋行为而发出的针砭檄文。这两篇文章是梁衡先生文士傲骨的典型代表作。先生刚直不阿,人格独立,遇恶必争,遇丑必批,立天地之心,抚人民疾苦,正社会风气,知人生冷暖,察人间觉醒。他愿意做一个心怀大情、大事、大理的清醒的知识分子,写本心上的清芬,著人间正道的思想,走山川同我的大道,怀赤子情怀的大爱,求真理而存道义,清世俗而树正气。
梁衡先生的事理散文,有深邃独创的洞见,有正气凛然的风骨,有体察民意的柔情,有珍爱万物的情怀。针砭时弊不遗余力,爱育苍黎仁心浩然。疗救与成就同在,文气与文胆并生。写到这里,我冒出打油诗一首:“为文要义从此立,世情百态皆入心。苦吟文章成典范,精神到处是补丁。”
四
梁衡先生为文,一直秉持“形、事、情、理、典”五诀,提倡写“大事、大情、大理”,关注国运民情,以一个知识分子良知去格辨世道人心,激浊扬清,坚守正道。
“心有所思”所选的文章为“大理”篇。这部分文章中,《年感》最是富含哲理,启迪人心。这篇文章,作者浸透了对人生回望的感慨,对生命年轮印记的惜惋,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和握紧时光成就人生的哲理思考。《年感》语言深沉隽永,厚积薄发,每一处感慨都如重锤响鼓,击中人心,让人惜时奋发,莫虚度年华。
《有阅读,人不老》通过亲历见闻说明阅读能够给人带来不同的境遇和思想提升。一生受益于阅读的作者,用丰富的实例和清新的文笔向人们说明了阅读的重要性。作者说“阅读是为了精神生命的延长”,可谓深刻的人生总结。但我想说“阅读是人生最好的精神补丁”,我想梁衡先生一定会赞许的。
《我们应该怎样做人、做官、做文》给我的启迪最多。这篇原本是讲述文章做法的演讲稿,行文中却引入了对范仲淹的评说和推崇,写出了文章与做人的密切关系。这篇洋洋洒洒两万多字的文章不仅对写文章的“一文、二为、三境、五诀”的标准进行了深度阐释和延伸,也对范仲淹做人、做官、为文的高尚情操做了深刻的分析和褒扬。他总结了范仲淹的忧民思想:为民办事、为民请命和为民除弊。这个总结,观点新鲜深刻,具有深刻的唯物主义哲学思考。他曾经说:“为文不酸,为人不弯,才是真文人。”这恐怕是与以范仲淹、辛弃疾等为代表的古代文人给予他的深刻影响分不开吧。
《人生谁能无补丁》是一本人生大书,书中所展示的人生光影和思想精华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补益,都有适用价值。展卷阅读,我们可以看到先生的心灵芳华清澈地流淌在文字中,他的品格也儒雅地渗透在对人生的思考中。读了这本书,心灵会得到一份安宁的补丁,人生会得到一份睿智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