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阴山吹过
发布时间:2024-12-10 11:41:28 文:刘利元(广东江门) 编辑:乔萍 来源:巴彦淖尔日报

  行走在峡谷里,映入眼帘的永远都是蓝天、白云、赭色的岩石,还有连绵起伏的山脊,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时间定格了,阴山定格了。唯有风,让人感觉到世界还在转动。

  塞上的风很硬,无论冬夏,刮在脸上都有鞭子抽打的感觉。一行人从大坝口进入阴山山脉。眼前的阴山黑黢黢的,如一位寡言的长者,默不作声。山间穿行的人们,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从山谷吹过来的风声,除此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寂静。略微感觉单调和疲惫时,蓦然发现,两旁的山崖和散落的石头上有涂抹的痕迹,走近里看,原来是一幅幅神奇的图画,有的不知是用什么工具凿刻在岩石上的,有的不知是用了什么颜料在旷野里肆意涂抹。有的画的是日月星辰,有的画的是狩猎场景。有的凿刻的是牛羊鹿马,有的凿刻的是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起跳舞。都是简笔的图画,羊在吃草,鹿在饮水,虎在静卧,人在欢歌,太阳在放射着光芒,一切都充满动感。还有一些,感觉是图画,又像是象形文字,究竟是什么含义,不得而知。在遥不可知的年代,远古人群不知借助什么力量,漫山遍野刻画了俯仰可见的阴山岩画,经历数千年风雨未见斑驳,也未有漫漶。可知的是,在没有可辨识的文字年代,先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贫乏,相比之下,他们的想象力创造力可能比我们还要丰富得多。

  风自西伯利亚来,横扫千军,势不可挡。不料在黄河北岸受到了阴山山脉的阻拦,直把横冲直撞、张牙舞爪的西北风羁绊于层峦叠嶂中。猎猎风中,隐约还有金戈铁马的巨响。与山脊高低起伏的,还有一道道片岩垒砌的墙体时隐时现。经年累月的风雨,把墙体侵蚀成一条细线,但定睛细看,其形还在,其状犹存,走势依然清晰。“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曾几何时,阴山山脉成为中原王朝的一道屏障,以河为池,以山为城。阴山在,天下在,阴山失,天下失。“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道横亘在河套平原与漠北高原交接处的阴山山脉,也成为摆在北方少数民族面前的一道门槛。越过去,则如弯弓满月,问鼎中原。越不过去,则“六畜不蕃息,妇女无颜色”,沦为戎狄。《史记·蒙恬列传》记载:“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黄河流经河套地区时,有两条河道,一条为现河道,另一条为黄河故道,在现在的几字背上又拓展了一个小“几”字,先由南向北,沿着阴山南麓一路东行,再由北向南。蒙恬收复的河南地就是现在的内蒙古河套地区。“据阳山”,就是占有现在的阴山,古代以河北为阳,阴山在河北,固有此说。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远逝的历史,隐藏在古人片言只语的记述中。其后的岁月,飞将军李广,大将军卫青,还有一众在典籍中查不到名字的人们,在大漠风沙里纵横,在阴山的褶皱中驰骋,封狼居胥,马革裹尸。往事越千年,一钩残月依旧。“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塞上屯垦的军士,还有设置于西汉武帝时期的朔方郡(位于汉王朝国都长安城的正北方,取《诗经》中“城彼朔方”之意)及其管领的三封、呼道、窳浑、渠搜、沃野、广牧、临戎等十县均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孤悬漠北的塞外列城,要么垒石砌墙,要么夯土筑城。两千多年前的人们,如何在缺水少食的苦寒之地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他们靠什么保障?他们靠什么支撑?我们只知道,漠北的夜晚有月如钩,还有放射点点寒光的星星,会把苍穹照耀得无比辽阔。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风从阴山山谷吹过,如关西大汉唱大江东去,铁汉亦有柔情。仰观阴山,横亘在黄河北岸,好像天生为河套平原遮挡寒风和沙尘的。山谷里,乍看几乎全部是毫无生气的岩石,细看石头缝隙里有矍铄的山榆树,有茂盛的芨芨草,向阳的沙坡上生长着青葱可人的沙葱,成行成距,孕育着无限生机。高逾百米的沙坡下有汩汩清泉,昼夜涌动,无休无止。有牧人拉着骆驼驮水,骆驼背上驮着两只铁桶,左边一只,右边一只。牧人轻拽缰绳,骆驼便跪卧在地,等牧人一瓢一瓢地往桶里装水。水装满了,牧人再轻抖缰绳,骆驼便起身了,驮着满满的两桶水,沉着稳健地迈开步伐,向斜刺里的另一条山谷走去。与牧人同行的,还有套里的牲口。当地称农村为套里,管牧区叫山上。草黄时牧民的羊群到套里过冬,草绿时农民的骡马到山上过夏。昔日弯弓射马,今日打马上山。农牧民相处和谐,形成了血浓于水的深厚情谊。经年累月的互帮互助,比邻而居的蒙汉群众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舅亲、辈辈亲。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幸福洋溢在脸上的农牧民正哼唱着源于此地的乌拉特民歌《鸿雁》,“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感觉又一阵风从阴山吹过,吹面不寒,如沐春风。一行人看到,阴山这位习惯沉默的老人绽开笑颜,正与我们一起引吭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