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楼在一层层地长高着。
母亲坐在窗前感叹,这么高的大楼,人怎么往上爬呢?那么多的地方,偏偏往一起挤,把只有到了中午才能看到的那点儿阳光也给挤没了。
这时,我们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老家的土屋,想起在土屋时的那些充满欢乐和阳光的日子。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的土屋已很破旧了。纯粹的土木结构,房梁已经倾斜,房檐低矮得伸手可触房顶,窄小的门需低头方可出人。土坯垒就的墙壁不时地脱落,屋里的地面已比外面矮了一大截。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三间土坯房里,却充满着那么多的温馨与欢乐。冬日里,暖暖的太阳早早地就照遍了整个屋子,火炕烧得滚热滚热,屋里暖洋洋、热烘烘的。坐在炕上,看着院子里雄鸡鸣唱、母牛舔犊、肥猪拱地,满眼都是生命的律动。夏日,门窗洞开,凉风习习,窗前的小园里,茄子开花了,豆角上架了,玉米蹿缨了。夜里,听着窗外园子里蔬菜叶子的簌簌声响,很快便进入甜美的梦乡。
那时的土屋,也是亲情聚集和情感倾诉的场所。节假日,我们携家带口一起回到这小小的土屋里,围坐在父母膝前,不论是年迈的大姐还是已四十出头的小妹,好像都成了无忧无虑的调皮孩子,笑声透过玻璃冲出窗外,乐得母亲一再提醒大家不要掀了房顶。一年的离别之苦也在这几天的相聚中得到补偿。平日里,土屋也从不寂寞,年迈的老者来这里聊天,调皮的孩子一群群地到这里玩耍,中年的婆子和年轻的媳妇也不时地到这里来倾诉,或换来几声安慰,或得到几句笑骂,有的微微一笑走了,有的嘻嘻哈哈,还不忘为自己分辩几句,还有的则低了头,半天不语。
屈指算来,老家的土屋,已经历六十多年的时光了。从它诞生起,便受到了父亲的精心呵护。秋天,父亲一锹一锹地精心为土屋抹上墙泥,把土屋的外表装饰一新,以防冬寒的侵袭。春天临近时,他又一锹一锹地为它抹房顶,以抵御夏雨的侵蚀。为加固土屋墙基,父亲还为它用块石修筑了基座。为减轻土屋的负担,父亲又为它重新更换了油毡屋顶,还在屋檐下铺了一圈砖块路,以防雨水的冲刷。每天没事儿的时候,父亲便围着土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有时在这里开一个小窗,或在那里修一个护墙,土屋就像他亲手制作的一件精美艺术品,小心翼翼地把玩着、享受着。那时,我们每次从外地回来,一方面享受着土屋的温馨,一方面也不甘于土屋的简陋,不时跟父亲说:“也该把土屋更换一下了,你看村里的很多人家,不都盖起了红砖瓦房了吗?”父亲总是说:“这个房子,我都住了几十年了,冬暖夏凉,住着多舒服,还是过几年再说吧,你们要是嫌不好看,我把它换个红砖挂面。”当然,这遭到了大家的反对,不伦不类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好呢。其实,父亲是舍不得倾注了他那么多心血的土屋。后来,他也曾张罗着盖新房,但那时他已经八十岁了,哪里还有精力呢?他用心血浇筑了属于他自己的土屋,也与土屋结下了割舍不断的情缘。
父亲去世以后,土屋无偿地留给了村里的亲戚,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样了。我们常常谈起曾经给我们带来无限欢乐与温暖,也给父亲带来无限负担和辛苦的土屋。如今,它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