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秋风
发布时间:2024-09-24 10:00:09 文:张荣(包头) 编辑:雷丽娜 来源:巴彦淖尔日报

  祖母喜欢站在二十四节气的点上感叹一年时间的流淌。天气由热转凉,她轻淡地拖长声音说:“凉喽,节令不一样了啊。”由凉转热她则带着欣喜说:“倒是不一样了呢……节令管着呢。”我忙忙叨叨地玩耍着成长,哪能听得出她内心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我也开始站在节气的点上看时间。

  秋分是带着诗意悲凉的一个。祖母说:“秋风凉,想亲娘。”祖母大约不知道秋分的“分”和秋风的“风”是两个不同的字,但是在故乡河套平原的村庄里,秋分节气后,秋风真的就很凉了。我儿时听到这一句,内心总会莫名地充满凄凉。

  班上的小军是个没娘的孩子,苍白的瘦长脸上,一双大眼睛好像总是含满了泪水。他一年四季穿着短一截的裤子,细瘦的脚踝和一截小腿露在外面,磨破了的裤脚垂下参差不齐的毛茸茸的穗,像一把用旧的糜草笤帚,在冰凉的秋风里瑟瑟发抖。这样的日子,小军一定很想他的亲娘。

  祖母的亲娘也早就离开她了,她像讲故事一样给我讲起她。她在灶上低着头烙饼,以一句“我那老妈妈”开头,然后牵出一长串我无从知晓的人与事。就此事而言,祖母比小军幸运,张小军出生半年,他的亲娘就扔下他跑了,小军无法和别人讲起他的亲娘,太可怜了。这也是我从不歧视他的原因。

  秋分过后,午后的时光变得仓促,照在窗台前的光影倏忽间就不见了。祖母看着日影匆忙收起烙好的饼,用白纱布包了,一手牵起我往田地里走。

  秋风吹过厚重的乌云堆积在地平线上,像山峦一样围绕了村庄,原野里的向日葵沉甸甸地低下头,等待颗粒归仓。我抓着祖母的手,走得一摇三晃,犁过的麦田翻出荆棘般扎人的麦秸,不时划过我的脚踝。我想着祖母故事里她的老妈妈,是不是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想她唯一的女儿?她那里也有秋风吹过的冰凉吗?

  母亲放下镰刀,手指上向日葵分泌的粘稠胶质已变成了黑色的污渍。祖母说,洗洗手再吃。母亲说,洗不掉,回家用肥皂洗。母亲就用这样沾满黑色污渍的双手掰开雪白的饼,咬一口,再喝一口水……

  离开后,故乡成为我每个秋天最想念的地方。秋风吹过柏油路上落下的槐花,我思念田埂上那些饱满的蚕豆和悄然盛开的喇叭花,秋阳照在高楼亮蓝的玻璃窗上,我想起打麦场上空流过的白锦缎一般的薄薄的云。

  美玲来看我们时说,麦子和向日葵早就不再用人工收割了。我看见美玲的手指和我的一样干净。美玲说,每年麦收季节,大型收割机开进麦田,全村的麦子几天就收割完毕,向日葵也如此。我戏说,那我回去也能当个合格的农民了?美玲却摇着头笑我,还不行,你不会烧火做饭,但是你能给我唱《垄上行》。

  《垄上行》是我在城里上学时学会的第一首流行歌曲,我曾唱着它在麦收后的田野上自由穿行。

  祖母在我们举家迁往城市的第十三年离开了我们。那一年,我女儿出生,我一跃成为一个孩子的亲娘。但是我从没有跟女儿说过“秋风凉,想亲娘”这句话。

  而今,时光匆促,我已走在人生的秋天,所幸的是爹娘近在咫尺,女儿绕膝,夫君安康。秋天,在我面前呈现出一片斑斓的收获景象。

  秋分至,秋风起,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