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182)
发布时间:2024-08-30 10:08:40 文:张志国 编辑:雷丽娜 来源:巴彦淖尔晚报

  詹进财上回答应冯宝宝过河投靠崔司令,但送走了冯宝宝又打起了主意,他把老婆子和小女可惜打发回娘家住,自己收拾了些简单行李,拉着骟驴出了门。老财离开生活了多半辈子的南台子出走,与冯宝宝的煽动有关,但又不全在冯宝宝的劝说。新中国的土地改革开始了,老财心上的园子地再也不是他的私有财产了,寡妇死了儿,还有甚守头!再说共产党正在镇压反革命,像他这样的地主不知枪崩了多少,何况那不争气的儿子又给落下了把柄!南台子是住不下去了,住下去迟早待害!再想想冯宝宝那边苦苦相逼,不过去就会被满门抄斩,何况儿子又在他们手上。思来想去,詹进财决定出走,或者叫逃亡,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避避风头看看再说。詹进财骑着“大骨架”往后山走,三天后走到乌加河畔的红柳圪卜,见村里破墙烂坷垃,没几个人住着,就自己动手修补了一间破房子,住了下来,隐姓埋名改叫黑老鸦,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麦子。

  詹进财磨蹭了好一阵子,才打开屋门。他瞪着绿豆似的小眼睛,打量一下站在面前这两个熟悉的人影,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眼眶忽然觉得有些发热,几乎要流出泪来。在过去几个月失去家园的做贼的日子里,詹进财着实进行了一回灵魂深处的忏悔,他思来想去,恍惚间似乎有些稍微清醒的意识,对于以往一日胜于一日的倒霉际遇,对于他日夜诅咒这全新社会的种种口舌,似乎也觉出几分荒唐。他不甚明白但却有着强烈感触,自己这样活着,与眼面前的一切格格不入,分明就是自个儿作践自个儿,无异于土地与吃食的守财奴,迷信与陈腐意识躯壳里的寄生虫,小农经济与个人主义的末路鬼。他不愿见到熟人,不愿见到阳光,不愿再做那个争强好胜了半辈子的圪傗老财。

  二才和邬青海不客气照直进了屋。邬青海手指老财的鼻子说:“我们受政府委派,拿你回去!你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呀,还是想打架?不过,我告诉你,老老实实跟我走,是一回事;打了架再跟我走,是另一回事。你好好儿想清楚。”

  二才听邬青海话说得严厉,就拍了下他肩膀,示意让他别急躁。二才多次参加区里县里陕坝地委办的学习班,学会不少新词,也琢磨出一套做人思想工作的办法。他笑嘻嘻地坐在詹进财对面的炕沿上,伸手摸一摸炕上的被褥,冷冰冰的没有热气,就说:“老财叔你年岁不小了,就睡这样的炕?时间长了免不了要腰腿疼。”一句话说得詹进财眼窝热起来,只见他用手摸一下腰间,略带痛楚地说:“咋了不是!一冬天我这腰背就不得劲。人老了,不中用了。”

  二才接着说:“是这样,我和青海这次来,一方面是看望看望您老人家,另一方面是想跟你商量,还是回咱南台子哇。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老窝,你就不想南台子的乡亲?”

  詹进财眨巴眨巴小眼睛,有些不相信似的说:“你二才说得好听,像我这样的还能回去?那个工作队的王队长还在了哇?我可说成甚也不能见他!”

  二才趁热打铁说:“新政府兴团结,不管过去干了甚灰事,只要老实受改造,还是个人,给地种,也有饭吃。你跟我回圪就甚也知道了。”

  詹进财眉头皱起一个圪旦,道:“你二才甚时候学会这一套,嘴甜得像沾上蜂蜜,尽说好听的。我心里明镜似的,你哄不了我!一个大地主,又入过一贯道,儿子当了土匪,断了后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二才见詹进财顾虑重重,于是展开话题将詹老婆子回到娘家受冷落,又带着可惜回到南台子,母女俩在家孤苦伶仃的生活情景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特意细说了工作队如何帮助老财女儿可惜治病医伤的经过。不知不觉间,詹进财的眼角流出两行浑浊的泪。

  邬青海也放缓语气补充说:“前些天你那个猴小子也回来了,小猴起初被土匪掳去,后来逃离了土匪窝,在后山煤矿上当了一年矿工,一件不少地回了家。”

  詹进财眼泪汪汪似乎不敢相信,靠实道:“这是真的?你不骗我?”

  二才与邬青海齐声说:“骗你干甚?千真万确!”

  “这还不算甚,你听我说,好事情还在后头呢!你老财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你那猴小子成家了,用不了几个月,你老财就要抱孙子了!”邢二才趁热蒸馍,说出詹猴小与村里吕二寡妇结为夫妇的喜事。原来,那吕二寡妇与悍匪白成相好,是受了白成的胁迫,但日久天长,也便完全依附白成过日子。白成被扣捕后,吕二寡妇生活没了着落,又割舍不了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南台子村妇女主任戈五女挨家挨户动员妇女参加劳动,进了吕二寡妇的门才知道,吕二寡妇失去白成的庇护,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于是动员村里人捐出些米面接济她。吕二寡妇内心感激,就大胆与戈五女说了自己想找个人家的心事。詹猴小回村后,村委会经过审查,认为詹猴小虽说失踪半年多,但并不像二咬喃说的那样上山当土匪,而是在328团马圈生手下打杂,之后就被骗到煤矿当矿工。而且回村后,就老老实实参加了互助组的劳动。戈五女本来因为单方面解除婚约心里觉得愧对詹家,于是就撮合了吕二寡妇与詹猴小的婚姻。办婚事的那些天,詹进财不在家,詹老婆子又是个没主张的,戈五女就攒督村长邢二才,由村委会出面为一对新人办了婚礼。

  詹进财听了二才的叙说,仿佛刹那间一块心病离了身,顿觉二才和邬青海是救星,村委会是大菩萨,于是抹一把眼泪说:“我这就跟你们回村,别的不说,就是为了抱孙子,也得回去!”但话说出口,又觉唐突,于是又靠实道:“跟你们回去,真的能宽大处理?”

  “不哄你,我当村长这一年才知道,共产党讲信用,说到做到。你虽说是个逃亡地主,但手上没有人命,也没办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靠劳动过日子,谁也不会拿你怎样,你老财叔尽管把心放在肚里。”

  詹进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那几个道人说的话,可跟你说的不一样。”

  “黄道人?那是个骗子!那几个道人都是骗子!台湾特务!早被政府逮住镇压了。他那话你也信?不是我说你,你老财叔的脑子,向来灵光,怎么半年不见就像被驴踢了一样?你不信我的话,还不相信青海的话?青海是个甚人,你不会不清楚哇?”

  “那你们两个得在政府面前给我担保,就说我没杀过人,冯保长叫我给土匪筹粮我也没干,我可没做亏心事。”詹进财说着起身要上茅房小便。

  二才也起身,说:“行,行,行!赶紧走哇。老牛拉磨屎尿多,再耽误就不好说了。”

  詹进财原本也是出来避避风头,走时只骑了自家那头骟驴,驮了一卷铺盖。他把铺盖搭在“大骨架”背上,二猫着腰跟两人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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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在中国大地上破天荒喊出的话,不仅是表达人民群众英雄气概的豪言壮语,而且是当时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社会实践活动的真实存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