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171)
发布时间:2024-08-15 10:17:12 文:张志国 编辑:雷丽娜 来源:巴彦淖尔晚报

  崔正仁眼见大势已去,咬着牙恨道:“共产党想坐天下,没那么容易,我崔正仁可不是泥捏的,我要叫你们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剿匪部队奔袭鬼打湾那几日,宋命子受崔正仁指使跑联络,战斗打响时崔正仁叫宋命子守在身边,说一旦出事也好有个照应,宋命子因此躲过一劫。

  崔正仁对惊魂稍定的宋命子说:“小宋子,你还年轻,大好的前程还在前面,不要灰心,听我的话,保叫你有再出头露面的一天。”

  宋命子见崔正仁器重自己,满脸欢喜,当即表示:“崔司令足智多谋,听您老人家的没错,你尽管发话,我宋命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正仁说:“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我们的人却走不到一起。我来这里那阵子,叫冯宝宝收罗分散隐蔽的人马,可那家伙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没有尽力,一半以上的人还没有招呼到。万一共军找到这里,你我势孤力单,恐怕要吃大亏。”

  “司令有甚好主意尽管下令,我宋命子就凭忠于主子在世上混。在这个世上,我算看明白了,最数你崔司令对我有知遇的恩情。我就是你的一条狗,一只猴,任你吆喝使唤。”

  “我知道,你小宋子是仁义之人,最懂得报恩。是这样,眼下到了紧要关头,你我应有大的作为,只是我们人手单薄,这个你也知道。我思虑再三,这事还得你去胜任。你需把失散的弟兄收罗在一起,我自有大事交给你们去做。”

  宋命子说:“司令放心,这个没甚问题,我这就去办。”

  ……

  崔正仁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没有亮明,他在心里想着要乘共产党取得一时胜利正在得意之际,采取一个叫作“塞上惊雷”的爆炸行动,目标是陕坝军政要人时常出没的繁华宾馆“塞上新舍”。“塞上新舍”是傅作义将军坐镇陕坝时建的,是当时河套地区最体面的一处官邸,如今成为陕坝党政军大员下榻休息之所。倘若将那“新舍”一声巨响送上了天,一来可以叫那些共产党的红人毙命,二来可以震惊整个河套,动摇共产党的政权。崔正仁打好如意算盘,就躲在暗处坐镇指挥,一面指使手下采取行动。

  南台子村长邢二才突然失踪,寡妇辛二白急得疯了一般,四处打听二才踪迹。迎面走来当过甲长的王麻子,王麻子告诉她说:“前晌看见几个生面孔的人在村子里转游,说不定就是来找二才寻仇的。二才当上村长一年多,凡事都抠得恓惶,没少得罪人。”

  辛二白说:“二才办事抠得恓惶不假,可那是为村里,为众人,不是为他自个儿。说句良心话,村里有二才当家,咱村里人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比冯宝宝当保长那些年强多了。”

  王麻子撇撇嘴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甚!那二才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一自样儿皮打六混就不是个正经庄稼人。靠他当家,顶如靠屁吹火。我没觉得日子好过在哪,就是二才自己哇,还不是穷得要甚没甚?你看人家冯宝宝,当保长十几年,刨闹得家里要甚有甚不缺甚。要不是这个社会变了天,说不定我也能在保长位位上混几年,也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了。”

  辛二白也撇撇嘴说:“是了。要论个人刨闹生活,二才不是你和冯宝宝的对手,但论起互助合作,帮助穷苦人家翻身,二才那劲头谁也比不了,新社会兴的就是这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你和冯宝宝那一套,就思谋着捞油水,不管众人死活,那一套不吃香了。这个社会你觉得不好,可我觉得好,靠出力干活过日子,平等,安定,再穷也不受人欺负,走的是社会主义的路。”

  辛二白的一番话,说得自以为能说会道的王麻子目瞪口呆。辛二白在扫盲班识字学文化,又在劳教所旁听讲课,见识口才都不在王麻子之下。

  两人说话间,村西头的旧砖窑那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

  三魁五山一只猴,

  后套的土匪鬼见愁。

  叼贫抢富欺善良,

  活人眼里扖拳头。

  李在的飞刀李四的棒,

  打家劫舍像虎狼。

  白天出门涂上锅底黑,

  黑夜睡觉眼窝不敢闭上。

  辛二白恍然大悟似的迈开小脚向砖窑走去,一面自语道:“砖窑里时常闹鬼,啊呀呀,二才肯定是跟上鬼了。”

  辛二白上气不接下气跑进砖窑,见二才被一根绳子捆成个四折圪蛋,头触在泥里头,张着嘴巴喘气,便蹲下身子使劲把二才身子翻转过来,解开绳子,随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可怜二才命苦,拉着一条伤残的拐腿,从小没了老子,妈是个不省人事的疯子,好容易盼到个新社会,翻了身,当了村长,可还是没过一天消闲日子。这还不说,村长这个营生,也不是人干的,为冤记仇,遭人嫉恨,这又不知是哪个仇家寻报复,叫他受这样的罪!二才费了半天口舌,才把辛二白劝住。二才缓了口气对二白说:“比土匪还狠,认也不认的,咋就作害人啦!拳打脚踢,疼得人几次背了气。”

  二白埋怨着说:“你看看,你这是图甚了?整天为村里人忙得脚不着地,头发都快熬白了,不仅没落下个好,反遭人家暗算,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二才笑了一面,说:“干妈,不要这么说,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二才为人怎样,老天爷最明白。咱是忙碌了,遭罪了,但跟从前不一样,咱这是为了新社会,为村里人都过上好日子。俗话说,好汉护三村,我二才赶上这好社会,受苦受累也顺气。”

  二白说:“人活世上,就刚图个顺气?你看看你那个破家,人起炕光,地下摆着半截水缸。当村长一年多,甚也没弄下,还是穷得当当响。你这样下去,谁愿意跟你过日子!”

  两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顶嘴,不知甚时候一个老妪站在他们面前,嘴角发出嘶嘶的哭声。二才定睛细看,忙站起身迎上去叫道:“妈,你这是从哪来的?”

  二才妈得了疯病已多年,时常疯跑溜逛不着家,有时一两个月杳无音讯。村里人都说:“二才妈这几年疯跑遛逛不着家,是进了山去修行,听说跟了山里的神仙道人,如今已有了三年的道行,她顶的神神就是天上的太上老君,能掐会算,一眼就能看出人的生死祸福。黄河以南的梁外人还远天远地请她去算命,每一回都算得很准。她还预言山上的土匪要作乱,在年三十晚上用炸药炸掉塞上新舍。”这会儿,这个“太上老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二才妈也不回答儿子的问话,忽又颠着身子出了砖窑,口里念念有词道: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必定要报!必定报……”

  寡妇辛二白慌忙追上去要把疯婆子拽住,疯婆子却躲闪着二白的抓扯,又从嘴里豆子似的蹦出一串话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辛二白终于没能拽住疯婆子,只好任她去了。辛二白复回到砖窑,带着哭音死声道:“天爷爷呀,这是咋来嘞?好灵灵一家人糟蹋成这样!还叫不叫我们活了呀!”一面拉扯坐在地上不动的二才,要他回家。二才一副冤屈难耐的样子,扯开嗓子又唱道: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

  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我二才命苦赛黄连,

  共产党帮咱诉冤情。

  二才喜唱山曲儿,与他性格的乐观豁达有关,即使在最艰难的境遇下,山曲儿还是不离嘴。在旧社会,他的一肚子苦水都变成苦圪滟滟的曲调,苦水从肚里倾倒出来,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现在社会变了,二才当了村长了,腰挺直说话底气足了,山曲儿就唱得更来劲。自编自唱的曲词,表达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而二才的苦难身世为他的歌唱注入浓重的真情实感。

  辛二白听得腻歪,似哭似笑喊道:“不要亮你的黑嗓子了!从今往后说话办事多长个心眼,不要动不动就把人惹下。”

  二才把头一拧恼道:“我惹谁圪来嘞?灰人欺负我腿脚不利索,又正好赶上邬青海带着民兵上了黄杨闸工地,苍蝇就盯有缝的鸡蛋,捏泥专挑软的捏。坏人就坏在这上头。”

  辛二白说:“世道乱,活该我们穷人倒霉!咱到工作队那儿告他们!”

  二才愤然道:“告甚了?上头号召我们自己武装起来。我要是当了公安局局长,把这些人千刀万剐。”

  辛二白撇撇嘴说:“尽鬼嚼没的。你要当了公安局局长,我还能当皇帝娘娘呢。”


  第二十五回:黄杨闸工程再招工 雷侦察平地听惊雷


  辛二白架着浑身伤痛的村长邢二才回到家,打一盆冷水帮他洗干净沾满污泥的脸面,叫他躺在炕上不要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