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磴口金马湖畔，从小最爱吃的瓜就是外婆种的华莱士。在我的记忆里，外婆的老屋前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两分地大的一畦瓜园，那是外婆的乐园，也是我的乐园！

　　一

　　每年早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当草木还在发芽，外婆的小院里已是葱意盎然、生机勃勃。只此新绿，已为小院平添了第一抹春色。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外婆早已在上一年晚秋将一些吃不成的“葱娃娃”悄悄埋到园子边上，为我们带来了葱意浓浓、情意融融！所以，小时候的我们总觉得外婆的小院才是春天来得最早、春意最浓的小院。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当地温渐升、天气渐暖，外婆也开始在她的小院里辛勤忙碌。为了让我们尝上华莱士的第一口鲜，外婆早早地就开始平整菜园。她用笤帚把菜园里的枯叶杂草打扫干净，一锹一锹地把土深翻下去。发现稍大的土块，就用锹头把它们一一拍碎，然后挖沟起垄。外婆起的瓜垄一排排笔直而立，仿佛用绳子拉过一般。累了，她就哼唱一些不知名的小曲解乏。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襟，在她脸上流淌成一道道小河。她直起身子，抓起毛巾，轻轻地把汗擦掉，然后一手拄着锹头，一手握紧拳头，反手放到后背，敲鼓似地捶捶背抻抻腰。这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就会抢着给外婆捶背。外婆会心地笑笑，抚摸着我们的小脑袋，挨个亲亲我们的小脸。

　　起完垄就是最脏最累的农活——挑粪了。当时，农村刚刚包产到户，市场上还没有化肥，种庄稼全靠农家肥。虽然外婆已经60多岁了，但总是闲不住。挑粪时，她专挑发酵后黑黝黝的牛羊粪。她说这样的农家肥才是最好的肥料，种出的瓜才最甜。她弯腰弓背，双手抓住两边的箩头系子，尽量让身体保持平稳，不让箩筐晃动，以免粪土撒在地上，然后一筐一筐间隔均匀地倒在起好的瓜垄上。之后，她用锹将粪土撒开，和垄土拌在一起，以保障瓜苗营养供应充足。

　　浇好水，等地干了就可以种瓜了。种瓜，首要的是选种。种子好，瓜才能长好。外婆种的瓜，籽种都是她一颗颗精心挑选的。外婆每年都会留意那些最好吃最壮实的瓜，然后将籽粒饱满、没有病虫害的清洗干净，晒干，用纸包起来，存放好。种瓜的时候，她还要从中再选一遍，而后浸泡在温水里催芽。只需一两天，幼芽就会露出来，嫩得让人心生爱怜。

　　菜园里，外婆蹲下身子，用铲子在湿土上刨出个浅浅的小窝，然后捏两颗籽种，轻轻丢入土坑，再铲土轻轻盖在上面。这样，一颗瓜就开始了它的漫漫生长路。

　　二

　　外婆种的瓜出苗率很高，几乎不用补种。每个黄昏，外婆都要从井里或近旁的渠里担水，再用勺子一点一点地给瓜苗浇水，让瓜苗喝得饱饱的，蓬勃生长。当瓜苗一墩墩、一簇簇，扯出细长的蔓条时，外婆就会给瓜秧打掐，掐去蔓心，保留四片叶子、三四条子蔓。当子蔓长至四叶一心时，外婆再掐去蔓心，让它子又生孙，孙蔓上只结双瓜即可。这样一来，不仅肥料营养跟得上，而且结出的瓜多，还长得大而均匀。

　　在外婆的精心呵护下，瓜蔓的枝叶缝隙中悄悄钻出了一个个毛茸茸、黄色小喇叭状的花蕾，引来成群结队的小蜜蜂嗡嗡浅唱、快乐起舞。华莱士瓜的花期短暂，不到一周就凋谢殆尽了。而那星星点点冒出的一米青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探出了头，顶花戴帽般熠熠生辉，初萌于条蔓之间，看着怯生生，其实坚韧得很。微风吹过，小瓜蛋气球似的一天天长大。外婆总喜欢亲昵地叫我“毛蛋蛋”，叫瓜“瓜蛋蛋”。我在“瓜蛋蛋”中闻清香、追彩蝶，幸福绽放在她那古铜色的脸庞上。

　　“瓜蛋蛋”伴随着“毛蛋蛋”一天天长大。先是绿皮，球形或椭圆，表皮上布满细碎的裂纹；也有光溜溜的，上面满是好看的图案，好似大自然的画作。待到瓜皮渐渐变黄时，那香味真是藏都藏不住。“可以吃了吗？”这是我此时最爱问的。这个时候，外婆会仔细观察每条瓜蔓上即将成熟的瓜，然后掐个宽大的瓜叶罩在上面，作个标记，当作下次揪瓜的首选。有的瓜原本长得俊俏，可表皮被虫子咬了，弃之实在可惜。这时，外婆就会将其揪下来，用刀剜掉虫子咬过的地方，然后切成不规则形状的小牙让我们享用。我们争先恐后地吃起来，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好甜！

　　三

　　蜜瓜开园是我们最甜美的记忆。此时，最让我开心的就是跟在外婆身后，给她当小助手，摘瓜、抱瓜。穿着心爱的凉鞋，抱着心爱的蜜瓜跑来跑去，心里别提多开心啦！有时候，一不留神被瓜蔓绊倒，外婆就会戏谑道：“哥挎瓜筐过宽沟，赶快过沟看怪狗，光看怪狗瓜筐扣，瓜滚筐空哥怪狗。”笑得我们前俯后仰。

　　不一会儿，小院里便聚满了村里的亲人和左邻右舍。外婆搬出炕桌和小木凳，放在阴凉地，把瓜洗干净，切成一牙一牙的。我们这些小孩子早已挡不住甜蜜的诱惑，你一牙我一牙地吃起来。甜蜜的瓜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又渗到背心和裙子上，一片片、一道道，像一幅幅小地图。见我们吃饱了，大人们才开始一牙一牙地细细品尝。有的瓜瓤翡翠含露，琥珀润雨，甜之如蜜；有的瓜瓤橘红鲜亮，金玉满堂，甘美肥厚……人们吃得酣畅淋漓、满口留香，怎一个爽字了得，纷纷夸赞外婆的瓜好吃。那时的我常想：能吃到外婆瓜的人，该多有口福啊！

　　那么多的瓜，自家是吃不完的。所以，大家临走时，外婆总是不忘给每个人赠送点。个小的、破裂的、卖相不太好的，外婆总是留下自己吃。

　　童年的夏日里，我是搂着外婆的瓜，闻着那满屋瓜香，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进入甜蜜梦乡的，也是吃着外婆的瓜度过快乐时光的。外婆的小院里流淌着满满的幸福！

　　我渐渐长大，初中住校后待在外婆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此去经年，每到瓜香飘逸时，外婆必定早早摘下第一缕香，给我送来品尝。

　　那故乡的记忆里，留下了浓浓的瓜香，更留下了我那纯朴可爱的外婆。

　　一年又一年，瓜香飘又散，它陪伴着我快乐成长，给我甜蜜与幸福，更留下了这份浓浓的乡愁。老屋、小院、瓜香，都已成为我此生深深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