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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赋河套丨陕坝记忆
发布时间:2024-08-13 11:30:50 文:刘利元(广东江门) 编辑:乔萍 来源:巴彦淖尔日报

  从小听大人讲,“没个三下两下,去不了临河陕坝。”这里说的陕坝,就是我家乡巴彦淖尔市杭锦后旗的旗府所在地,面积不大,人口也不是很多。但于我而言,它却是一座非常了不起的城市。

  家乡有很多柳树,老柳树被砍伐后,下几场雨,根部就会长出一丛一丛的嫩柳枝条,奶奶用镰刀割了纤弱的,留一两根长势旺盛的复壮。柳条酥软嫩滑,握在手里搓捏几次,轻轻一拽,表皮就脱离了,用小刀截成寸把来长的小段儿,把开口处的外皮层轻轻刮去,就成了一支柳笛。将其放进嘴里,鼓足劲儿吹,就会“嘀嘀”响个不停。奶奶没有闲情吹柳笛,她总是用牙齿紧紧咬着柳条的根部,右手则拽着树皮往下撸。“噌”的一声,柳条变得通体莹白,绿油油的树皮“秃噜噜”掉地上。奶奶把皮相好的柳条一根根码放整齐,搁在窗台上晒,再将那些长短不一的柳条编织成簸箩、簸箕。奶奶一边干活,一边问我:“长大了想站栏柜,还是种地?”我说:“站栏柜。”奶奶说:“那就要去陕坝念书,奶奶多捋柳条。”供销社收柳条,供销社的人站在栏柜后卖东西,所以被称为“站栏柜的”,令人十分羡慕。于是,我对陕坝十分向往,常常想象陕坝是什么样子。村里都是土坷垃盖的平房,都说城里人住几层高的楼房,那住高楼的人怎么上去呢?有那么高的梯子吗?村里人在河里洗澡,都说城里人在澡堂里洗澡,那水是怎么流到屋里,又怎么流出去的呢?

  小学毕业后,父亲送我到陕坝读初中,第一次和城市有了亲密接触。班主任老师姓崔,是位女老师,教我们语文。一天上午,课间,崔老师给我几张粮票和一些零钱,要我帮她买几个馒头。我问:“在哪儿有卖?”她说:“出了校门往左走,团结商店门口有卖。”我捏着粮票和钞票,快步跑到老师说的地方。只见大门朝北开的一家商店门口果真有骑着三轮车卖馒头的人,馒头四四方方的,捏在手里软软的。那家商店外墙上抹着水泥,墙顶浮雕着一行字:河套地区行政公署。买回馒头,我把剩余的粮票和钱还给老师。再后来,老师又让我帮她买过几次馒头,有的时候只给钱没给粮票。我才知道,有粮票,一个馒头七分钱,没粮票,一个馒头一毛二。崔老师不苟言笑,有同学给她起了绰号——老阴天。大约是第二学期快放暑假的时候,崔老师又让我帮她买馒头。馒头买回来后,崔老师没有像往常那样骑着自行车走,而是推着车子慢慢走,让我跟着。出了校门,走过几条小巷,就到了崔老师家。原以为会是楼房,不想也是平房,不过是用清一色儿红砖盖的。崔老师说:“听说白萝卜炖牛肉很好吃,今天准备试一下,你留下来吃午饭吧。”崔老师家有个小男孩儿,刚刚上小学一年级。崔老师让他叫我哥哥,让我给他讲故事。我和小男孩在院子里玩耍,崔老师在厨房里做饭。过了不知多久,崔老师喊:“饭熟了,快来吃饭吧。”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牛肉被切成方块,萝卜也被切成方块。说实话,之前我只见过牛,没见过牛肉。村里的牛是用来耕田的,从没见有人杀来吃。萝卜倒是寻常,夏秋两季到处都是。崔老师一边给我夹牛肉,一边同我讲,陕坝文化底蕴深厚,抗战时曾经做过绥远省会,新中国成立后是河套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就是我经常去买馒头的地方),傅作义将军1942年在陕坝创办了奋斗中学,希望我将来能考到那里读书。

  中午吃过饭,我回学校了,崔老师没回。秋天开学,我发现崔老师不见了,我们的班主任换成了程老师,还是教语文。小孩子心性,我问了几位同学,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就不再过问此事了。程老师刚毕业不久,身材魁梧,眼睛很大,眉毛很浓,长得特别像刚刚播出不久的电视连续剧《秦始皇》里的青年嬴政。初一时他教我们劳技,教炒菜做饭什么的,多是口头讲述,很少实践操作。他比崔老师严厉,同学们以前嘻嘻哈哈,上课权当玩耍,不料他当班主任后一切都变了。记得初二下半学期,他给我们讲《骆驼祥子》。正值炎夏,教室里一丝风也没有,他板着一副面孔,一字一句地讲祥子在大热天怎么拉车,听得我们满身冒汗。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看他夹着教案走了,我们才放松下来。

  中午,一位住在城郊的同学说他家附近有条河,可以玩水,我们便欣然前去。到了河边,我们发现这条河很宽阔。河套地区的河流一般是漫滩的,河岸两边较浅,河中央深。凭着往日经验,我们几个人都脱了衣裤往河里跳。跳到水里,才知道大事不好。原来河道刚刚清挖过,一落水就没顶。我们赶紧返回堤坝。

  下午,语文课上,程老师的脸还是同之前一样,阴沉沉的。突然,他走到我身边,用指甲在我胳膊上划了一下,划出一道白印来。我吓得要死,因为这是老师检查学生有无野泳的常用方式。不料他沉着脸,什么也没说,继续他的讲授。下午放学,他让我和另外几位同学留堂,说帮他搬家。其实也没什么可搬,他换了宿舍,不过一张床铺还有一些书本,再就是一堆炭。那时学校没供应暖气,教室和老师办公室、宿舍都生炉子。搬完家,程老师把其中一位同学叫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活儿干完了,这位同学招呼大家一起往校外走,我们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这位同学带我们去了学校西墙的澡堂,这是我第一次进澡堂。他说,刚才程老师给了钱,请我们洗澡。想到洗澡要收钱,我有些心疼,可是澡票已经买了,不洗就白白浪费了。进了浴室,我看到澡堂里安装着一个个喷头,喷头不停地喷水,冲刷的力道很大,那感觉像拍打,又像按摩。这时,我才发现来洗澡的几个人都是中午一起游泳的。买澡票的同学说,程老师说了,野泳不安全,出了危险,就不能考高中也不能考大学了。听他说完,我们都哭了。此后,我们再没有偷偷跑出去玩水。

  中考后,我到教育局查成绩。教育局在旗政府院子里,门口有很长很大的橱窗,橱窗里粘贴着当年的中考成绩单。我趴在橱窗前找我的姓名和准考证号,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回头一看,正是崔老师。她说,我在这里等你几天了,知道你要来查成绩。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崔老师是调到旗政府大院儿工作了,她上班的单位紧挨着教育局。后来,我没有像崔老师希望的那样上奋斗中学,而是到呼和浩特读了书……

  如今,每每回乡,总能看到绿柳如故。回想起少年时在陕坝读书的情形,那些柳絮飘飞柳笛声声的景象就浮现在眼前,总感觉温情满满,全身有暖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