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那种浓郁得直钻鼻腔的香味,如烈酒,如烟草,如香水,它们的香味太招摇,太刻意,太咄咄逼人,没有一丝留白,让人觉得兴趣索然。喜欢那种源于自然的清香,隐隐淡淡,若有若无,像君子间的交往,不远不近,不浓不烈,却余味无穷。
我喜欢泥土的芬芳,这是生长在农村的孩子都熟悉的味道。每年春天,土壤从冬天的冻结状态开始苏醒,变得越来越松软。父亲的犁镐剑一般划过,黝黑而新鲜的泥土便翻涌而出,一垄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是一种温润古朴似经过发酵的味道,吸纳了日月的精华,渗透着冰霜的冷峻,裹挟着草根的清香。土里土气中,不仅嗅到希望的气息,更嗅到汗水的腥咸、硕果的甘甜。泥土的芬芳,如同母亲的味道,质朴厚重,踏实温暖,又令人欢欣鼓舞。站在这样的土地上,便似躺在母亲的怀抱中,被呵护,被包容,被滋养。
也喜欢青草的味道,尽管,它在气势上远不及风光的花朵。花朵是骄子,是贵族,总试图用自己的香味压倒一切。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果说馥郁的花香是重彩,那么,清淡的草香恰如中国画中的淡墨,似有若无,似淡还浓,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特别是在雨后,葱绿的草叶垂挂着晶莹的雨珠,清新的草香若即若离,如同怀春少女的心思,青涩透明又迷离动人。而草儿的幸福,全在于这一份随性与自由。当人们将过多的目光集中于诱人的花香,草儿正谦卑而倔强地生长着,无拘无束,无声无息,荣枯、冷暖、喜悲、福祸都独自承担。
识字后,开始被书的香味吸引,特别是那种压在箱底多年的书,突然抖落出来的味道。微微泛黄的书页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夹杂着一点点霉味,瞬间勾起对旧时光的回忆。触摸它,有亲切之感,有温馨之暖;翻阅它,如同与一位老友促膝长谈。古人云:“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意思是说君子交友平淡得像水那样无味,小人交友热情得像美酒那样甜腻。君子平淡,互相亲密;小人热情,容易断绝。一个“淡”字,囊括了朋友的真谛,淡淡地相遇相处,淡淡地相知相惜,淡淡地相守相望。淡如水的情谊,恰如箱底的那本旧书,暗暗生香,时而微醺厚重,时而清冽悠长。
初为人母时,我还迷恋上了儿子的体香。抚育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体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一种“人之初,性本善”的气息,毛发的清香、肌肤的馨香、乳汁的醇香掺杂在一起,有水果似的清甜,有凝脂样的细腻,有奶油般的润滑,引诱得我们总是不自主地想要去亲吻他。那是未染尘埃的本真,那是未经世事的纯粹,那是生命的原汁原味。
打小,还特别喜欢茶叶的清香,不是随波逐流,更不是攀附风雅,只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爱喝茶,但并不讲究,更不谙什么茶艺、茶道。小时候,我们喝的都是那种最为廉价的砖茶,父亲用一个大搪瓷缸子来泡,全家人一起喝。茶汤是黑红色的,飘着大片的叶子,还总伴随着粗硬的茶梗,醇香中带着生涩,有点儿像我们河套人,大大咧咧、厚道朴实。后来喝的是简装的茉莉花茶,纤柔的身形,淡淡的绿色,淡雅的茉莉花香伴随着雾气袅袅婷婷升起,女子般妖娆。而绿茶,像小姑娘一样娇嫩,鲜绿的芽尖,清新中略含苦味,又携有阳光的明媚。去云南旅游时,带回一坨普洱茶饼,泡开后汤色红浓,闻着却没有太盛的香味。入口时觉得温和绵软,下肚后才觉醇厚回甘,那种香味唇齿间萦绕,久久不散。于是明白人们为何喜欢普洱,原来它既有君子的谦和,更具王者的气场。
对繁复的茶艺一知半解,但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家中,总是习惯先沏一杯放在桌上,任淡淡的茶香在室内缓缓蔓延。曾经还以茶写过一首诗:沸腾的流泉/浸泡干枯的昨天/往事沾满芳香/从心底片片浮起/舒展了容颜/沉默的盖子/掐断了想念/升腾的欲望找不到归路/恋恋不舍地在杯口盘桓/谁在沉浮中周旋/谁习惯了冷暖交接/谁身陷波光云影间/等待温存后疼痛的吻别/回忆隔了夜/芬芳渐行渐远……茶如人生,人生如茶,用清素之味滤去浮躁之气,循草叶之香回归自然之界,以淡泊之心渐入澄明之境。
“真味是淡,至人如常”。我用心拾捡着这些尘世间的淡香,体味素心如简,岁月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