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158)
发布时间:2024-07-26 10:35:42 文:张志国 编辑:乔萍 来源:巴彦淖尔晚报

  凭着这个,崔正仁纵横捭阖,左右逢源,博得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尊敬,所到之处颇具长老驾临的派头。按理,崔正仁完全有本事成为新政权的红人,他从政多年,老猾善变,凭着自己在临河地方经营多年的世故人脉和对共产党执政理念的谙熟于心,重新获得陕坝地委的信任不在话下。但是他的内心却有着更为深邃的思虑,并不相信眼下这帮行伍出身的毛头小子能成什么气候,他是从感情上就不愿意与他们为伍,或曰根本就不屑与这帮人为伍。在任临河参议长那些年,他就纵观天下大事,悉心对共产党的主义作过研究,尤其是作了一番所谓共产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对比研究。研究的结论是,中国五千年的文化传统根深蒂固,历史上从来未曾中断,中国之所以成为中国,文化就是它的命脉。现在突然冒出个共产主义,所奉行的一套理论是与中国文化格格不入的,什么社会主义制度!什么人民当家作主!天下大同,以民为本,在中国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儒道两家都提出过这样的主张。可问题是不论何等样的社会,怎么能够把政权交给一帮顽劣无救的穷人执掌呢?这不是阴阳颠倒乾坤倒转吗?兔子尾巴长不了!我崔正仁是何等样人?乡民公认的正人君子,社会贤达。如何能够跟着疯子扬黄土!等着瞧吧,不出三年,我的预测就会变成现实。到那时,我再与沈新发、刘生恺这些泥腿子当面理论个谁高谁低!

  这一日,崔正仁拄着文明棍,戴上当议长时常戴的礼帽,晃悠悠地来到临河保警队,找到他一手保举提拔起来的保警队队长方钱柜。方钱柜,外号“肉头方”,头肉脸方,红光满面,两只眼被挤在厚厚的肥肉里好像常年闭着。正在保警队值班的方钱柜见老参议长驾到,连忙让座倒茶,毕恭毕敬询问:“崔参议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崔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托着文明棍的拐把,半开玩笑说:“咋的?没啥事就不能来你这里坐坐?我这把老骨头,莫非还能影响你做共产党的红人!”

  方钱柜听出话中意思,赶紧赔笑道:“哪里,哪里,你老人家,谁不知道是正人君子,现在虽说不在位上了,但说一句话,临河城还得晃三晃呢!你这亲自到我小小保警队视察,必有要事嘱咐,我小方子正在洗耳恭听呢。”

  崔正仁见方钱柜倒还乖巧,便站起身把门关严,正色道:“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宇宙间的事从来出不了这个逻辑。你不见这几个月来,军界反共之火渐有燎原之势。你方钱柜堂堂保警队队长,怎能久低头于人家房檐下。现在不与其较量出个高下,日后必受牵制!”

  “那依参议长的意思……”方钱柜试着问。

  “庶几义声昭彰,理直气壮,师出有名。你小子要肯听话,我倒有个主意。我们不如联络城内可靠人士,秘密建立一支地下军队,一旦时机到来,先将这临河城占了。那时,你方队长还愁没个县长副县长当当?弄得好,整个河套就是我们的天下。”

  崔正仁话虽不多,却说在方钱柜心里,他先是鸡吃米似的点着那颗肉头,接着便诉说起自己近日的种种苦楚来。平心而论,他现在这个保警队队长的位子也是保了今儿保不了明儿,要不是自己在履历表上做了手脚,隐瞒了过去的劣迹,恐怕早就成了清除的对象。原财政局那个毕干事,不过在日本人进套时,当了几天日本人的狗腿子,拉出去就崩!我这个保警队长是咋当上的,为当这个差事还有命案在身,一旦东窗事发,我还能有好果子吃?再说,自己也活该倒霉,那个刘生恺刚到陕坝就捉了自己个岗上酗酒,虽说那日酒醒后当面去赔了不是,可刘生恺在酒桌前那个蛮横劲儿,想起来就后怕。事后方钱柜也想故伎重演,他打听到刘生恺是个能写会算的人,就花钱买了一支包尖儿笔送去想讨个好,可刘生恺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不仅不领情,还煞有介事地说行贿受贿是犯法的事,方钱柜只好灰溜溜地出来。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前程迟早要断送在那个刘生恺的手上。崔参议长说得对,不能在一条道上跑到黑。此时不拼,更待何时!一旦起事,先把张有福那小子干掉,以绝后患!

  崔正仁见方钱柜半晌不作声也不表态,知道他动了心,就进一步试探说:“钱柜,咋样,有没有胆量办点正事?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之谓大丈夫。”

  方钱柜从遐想中醒过来,堆着笑说:“崔参议长说话,我还敢不听,我长几个脑袋?您老人家安排,我照办就是。就是跳乌梁素海我也认啦!”

  “咳,说的什么话,没那么玄乎。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你这保警队做个联络点,有入伙的弟兄,就来你这儿登个记,你设法弄些各式武器给他们,叫他们藏好,以备不时之用。至于谁来这里,这事就不烦你操心啦。”

  “我一个保警,有谁认得我,不好接头呀!”

  “来入伙的人都会说:好冤呀,申冤找到门啦。你可要记牢啦!”

  方钱柜拍着胸说:“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崔正仁嘱他办事要谨慎,不得走漏风声,然后告辞出来。


  第六回:崔正仁壮胆谋虎皮 张玉尧惊诧腾五内


  崔正仁走东窜西,整日脚不着地,亲朋老友乡亲故交走马灯似的轮着走访,倒不觉得碌碌无为。可一回到家关起门来,就感到一片黯淡,万般虚幻,莫名的恐惧时时袭上心头。他双眼紧闭想着心事,心事重重可以使他忘却虚空与恐惧:临河城内有些头脸的人物,多半是自己直接或间接栽培过的,一旦天下风云变幻,这些人都能随形就影用得上。风起云涌揭竿而起是早晚的事,只不过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罢了。河套这地方,自古天高皇帝远,草寇强人政客军阀走马灯似的三天两头地换。共产党才有多大道行,来了几个外路人能经得起雷鸣闪电狂风暴雨?可话说回来,大旗须得义士举,江山还得英雄造。要想成就改天换地的大事,单靠方钱柜冯宝宝之流草木之形飞虫之音万万不行!

  对驻守临河的起义部队328团,崔正仁明里暗里观察打探,心中早已明白三分。现在的问题是,我崔正仁与那个张玉尧素昧平生,冒昧前去造访,实在没有把握。崔正仁最担心张玉尧这个军阀不把他这个退了位的政客放在眼里,弄得不好自讨个没趣不说,还可能因此将自己轻易暴露成为晾在干滩上的一条死鱼。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设计,崔正仁终于想出了一个足以使张玉尧不敢轻举妄动的主意,他暗忖一旦张玉尧翻脸,就使出这一招来制服他。他从田世雄那里搞到一张台湾方面的空白委任状,添上张玉尧军长等字样随身带上,便壮着胆来到县政府路南张玉尧驻军的团部。

  张玉尧闻报,说一位拄着文明棍儿的地方乡绅求见,一时猜不出不速之客的来意,便叫领进团部会客室来。

  “张团长虎威,鄙人一向敬佩,只是无缘相见。崔某今日冒昧求见,还望多多包涵。”崔正仁人未见面,声音先进了门。

  张玉尧见进门来的是个弱不禁风的糟老头子,便连窝也没挪,坐在椅子上摆手示其坐下。

  “张团长虎威,如雷贯耳,高山仰止,我崔某着实佩服。”崔正仁像是讨好,又像在自我推销。“鄙人姓崔,前临河县参议长崔正仁。”

  张玉尧这才笑了一面,说:“噢,崔大人!听说过,现在何处高就?”

  “咳,张团长取笑了!哪里还谈高就,棺材瓤子一个,在家等死。如今像我这样的人没被枪崩就算命大!”

  “这话从何说起?”

  “秦之所害于天下莫如楚,楚强则秦弱,楚弱则秦强,此其势不两立。在国民党政府里办过事的人,将来还有个好?”

  崔正仁看似一句闲话,却戳在了张玉尧的痛处,他想起上回陕坝地委会议后,王崇仁师长与自己谈话时提到的一件事:“在军分区领导层中,已有人明确表示撤掉你这个团长职务。”共产党拿我张玉尧开刀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恐怕吃了枪子还不知谁开的枪。张玉尧心中恨道:没有那么容易!咱走着瞧好了,谁收拾谁还说不定呢!

  张玉尧内心虽狠,却未动声色。眼面前这个糟老头子,极可能有些背景。在这样不明来历的人面前,哪能掏心窝子说话。张玉尧斜一眼崔正仁,冷冷地说:“我们这些当兵的,有今天没明天,管他以后谁当皇上。”

  崔正仁接住话道:“团座这话差矣。中国历朝历代兴衰更替,多少忠臣烈士,奋起于亡国之秋,崎岖于危难之时,百折不回,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三国蜀汉姜维、西晋刘琨、祖逖,梁朝王琳,北周尉迟迥,北宋宗泽,南宋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元朝扩廓木帖儿,明朝何腾蛟、史可法、郑成功、李定国、张煌言,俱为一时忠臣烈士,后人追思他们的英勇无畏,敬仰之情溢于言表。我听说张团长是河套驻军中顶有血性的汉子,我就不信,他们那些鬼把戏,你能看得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