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了,地委沈书记主持会议,议题是就后套地方工商业的改造问题征求社会名流的种种意见。首先发言的是一个坐在前排的胖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与会人员大多认得此人,他是百川堡原屯垦军的坐办田世雄。
田世雄在被扣捕之前,在后套地区曾是响当当一个铁腕人物。
田世雄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使人感到他的喉咙有什么东西堵着。他说:“河套地方的富户多是靠勤劳所得,无论地主还是资本家,资产归自己所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要归公,恐怕不合民意。”他的话引起不少与会者的附和。
主持会议的沈书记拍了拍桌子,大声说:“大家按次序发言,一个说完再一个。”待会场安静下来,崔正仁干咳了一声,做出要发言的样子。沈书记马上提议说:“下面请前临河县参议长崔正仁老先生发言。”
崔正仁见状,立起直竖竖的身子,满面笑容对着几个不同方向的人点头示意,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古语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各位需明白,在河套地面上,共产党是个新生事物,现在的政府也是新政府,我们所面临的事情,无一不是新的。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凡事都要慎重。至于工商业的发展,我以为还是听政府的话比较好。土地是民有的,耕者有其田嘛。想当年傅作义将军遵从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在河套搞土地改革,惠及小农佃户,收效甚巨,后套的故人大家有目共睹。‘四二’新政,实行小县管理,也取得很好效果。无论哪个政党主政,都得改革不是?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我是举双手拥护新政府的。”
崔正仁这番话,意思很明白,是针对田世雄抢先发言而说的,立场是站在共产党一边的。至于他说的“四二”改革,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妄说,是指1942年傅作义在后套实行的新县制。所谓改革之类的话听起来也句句在理,与会的人们听了有微笑赞许的,也有点头称是的,田世雄也没立即表示反对。可参加会议的军分区参谋长刘生恺却听得不是滋味。对崔正仁此人,刘生恺打过几次交道,面对面的交谈也不是一次。刘生恺注意到,凡是正式的场合,崔正仁的言论虽总把拥护新政府挂在嘴上,但逻辑上却将共产党的新政与国民党的统治混为一谈。
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刘生恺站起身,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平静地说道:“刚才诸位的发言我仔细听了,有些观点实不敢苟同。共产党领导的民主改革,包括对工商业的改造,是完全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新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党和政府代表人民的利益管理社会经济,只有实行对工商业的统一管理,才能体现公共利益的最大化。这里涉及到一个国家政权的性质问题,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列宁同志明确指出,新社会的建立必须以打破旧社会的国家机器为前提,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长期摸索所得的经验,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毛主席在他的光辉著作中,对此也作了深刻的论述。因此,我党实行的社会主义改造,是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必要步骤,这与过去的政治改革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刘生恺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加重了语气,说话间直视着崔正仁。崔正仁瘦弱的身子微微抖擞起来,似乎要发作,但终于平静下来。他干咳两声,再次摇晃着站立起来,亮着嗓子说:“刘参谋长之言,崔某不敢苟同。我崔正仁对新政府的忠心是大家看到的,我若有半点私心,就对不起党和政府对我的信任!”崔正仁似乎激动起来,眼里有些湿润,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忽然伸手拿起文明棍,气极似的说:“既然你们不信任我这老朽,我还有何面目参加会议?我还是回家养老为是!”说着就要动身走出会场。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主持会议的沈书记见状,马上站起身走到崔正仁跟前,劝他不必这样。并代刘生恺赔不是说:“如若有冒犯您老人家的地方,还请海涵。”刘生恺也起身补充说:“我的发言对事不对人,只代表我个人意见。说得正确与否,大家可以批评。”崔正仁这才作罢,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
会议开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不语,会场上空气有些凝固。地委沈书记见会议有些冷场,打着哈哈说:“畅所欲言,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今天的会议就是要听听各方面意见,大家能够辩论起来才好,哪怕面红耳赤也无所谓。”
田世雄欠欠身,又说:“那好,共产党最讲民主,沈书记说得不错,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说几句。据我所知,这后套平原名扬天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地理位置很特别。平原的北侧是古老苍茫的阴山,越过阴山,便是浩瀚的蒙古高原。而阴山的西端又与乌兰布和沙漠、腾格里沙漠相连,因此这一带是古代中国的西北门户,历来是兵家争夺的地盘,是烽火狼烟不息的边关,也是大军进退席卷的战场。也就是说,是战争成就了这里的实业。而在此地从事商业贸易的资本家带有明显的旅商性质,他们的产业根基或者在归绥包头,或者在北京天津,甚至有的在晋豫之地,如果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我敢说百分之百的人就会立马走人。因此为确保地方整体利益不受损害,我建议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崔正仁接着田世雄的话说:“不错。实业的发展不能割断历史,后套地方的工业几乎是空白,商业就是军旅商业或曰游动商业,很不稳定。大清王朝建立之初,是命令禁止汉人进套的,后来康熙皇帝远征噶尔丹,蒙汉贸易才渐渐兴盛起来。后套地方最早的商贸名城大佘太,以及后来的乌兰脑包镇、五原新城隆兴长镇,做的都是晋商买卖,归绥的大盛魁、包头的复盛公等大商号,无一不是晋商触须。至于道光以来的地商经济,则更是肇始于商贸,有赖于三晋名流的开发。远的且不说,抗战前夕,晋军元老阎锡山就以进套剿匪为名,派兵屯垦后套,以谋求军事和经济上的长远发展。抗日战争时期,著名抗日将领傅作义将军率部在此驻守,并作为打击日寇的进军根据地经营多年。这些个历史说明什么?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我想稍有头脑者,就会心明眼亮。”
显然,崔的一番演讲,带有浓厚的卖弄意味。那意思是说,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共产党干部,只会舞枪弄棒打打仗,论起工商贸易与经济运筹,都还是刚生出的豆芽子——嫩了点儿。
会议就这样在田世雄与崔正仁的一唱一和中延续到中午,最后在不和谐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沈新发与刘生恺并肩走出会议室,沈新发问:“田世雄此人你了解吗?”
刘生恺答道:“我知道一些。此人是晋绥屯垦军中的老人,担任屯垦坐办的要职多年,在百川堡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沈新发说:“那也算条地头蛇了。”
刘生恺说:“是的。百川堡我去过一次,现在还保留着建堡之初的格局。百川之名是根据阎锡山的字命名的,由田世雄一手策划而成。城堡高五米,堡内有砖瓦房百余间,花卉温室各一所。城垣四周和马路两旁都栽种着杨柳树。堡子内有办公室、会议室、库房、食堂、宿舍等设施。村公所、学校、医院等建筑物而外,还建筑了一处百川公园。公园位于堡子中心,公园内的行道是按百川二字设计排建的,以示对阎锡山办屯垦的纪念。在公园旁,附设一所很雅致的图书馆,藏书颇多,供官兵阅览。堡子外边,分东西南北四大马路,开设商场、铺面,是周围数十里内的繁华贸易中心。”
沈新发说:“是这样,不简单呐!”
刘生恺说:“当年屯垦军在河套的总部就设在百川堡。在绥远解放前夕,那里成为军统特务、逃亡地主和反动会道门组织的落脚点。阎锡山钦命的屯垦坐办田世雄是百川新村的主人,他在那里苦心经营将近二十年时间,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抗战时期傅作义将田世雄麾下的屯垦兵改编为五临警备旅,田世雄任该旅党部书记。‘九一九起义’后,百川堡的一旅人马又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107师第三旅,田世雄仍担任党部书记,同时兼任百川堡军政管理委员会主任。”
沈新发说:“有时间我也去看看,参观一下阎锡山这个大军阀的杰作。”
第五回:崔正仁串联保警队 方钱柜趁水和稀泥
崔正仁为新政权的事奔忙于临河陕坝之间,隔三差五出入于地委军区大院,没过多久已成为地委大院无人不晓的人物,而他自己也一个不少地熟识了陕坝地委政界军界的要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