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了,花落了,云散了,月来了,时光只解催人老,如黛青丝转瞬斑。人生或许只是几页诗稿,春夏秋冬,不断地修改与誊抄,待生命之旅在尘嚣中疲惫时,我就想起了老家院里的那棵沙枣树。
孩提时的往事有很多很多。有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便忘却,有的却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清晰地铭刻在记忆深处,令人回味无穷、感受至深。老家院里的那棵沙枣树,在我的记忆中就是如此。
记忆中,老家的院子里一直有棵树,这棵树很粗很壮,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半个院子,灰绿色的叶子非常浓密,与褐紫色的树皮、紫红的树杈搭配得很和谐。父亲讲,这树叫沙枣树,是北方特有的树种,是高祖那一辈人年轻时栽种的。一百多年来,它与我的长辈们朝夕相伴,如今又同我们一起送走一个又一个昨天,迎来一个又一个明天。每当初春到来的时候,它紫红色的枝杈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柔柔的枝端上萌动着生机,仿佛在告诉人们春天来了。谷雨前后,伴随着绿叶的生长,树冠上泛起淡黄色的小花,院中溢满扑鼻的馨香。几天后,花谢了,叶密了,到了初夏,绿荫便又遮严了半个院子。于是,树荫下便成了我们纳凉、吃饭、小憩、听故事的好地方。
每到秋天,我家的院子可热闹了,不时有顽皮的男孩爬墙头、上房顶、攀枝杈,去揪沙枣树上还发着青的枣子吃。害得父亲每年开春都得修补南房顶。懂得一些医道的父亲曾说,沙枣有健脾胃、安神、镇静、止泻的功用。在日常食用中,也能起到一定的保健作用。因此,即使秋天成熟后落地的沙枣我也去拾捡起来吃。
一次,我在树下做作业,突然一颗沙枣落在脚边。看着这颗与花生米大小相当的沙枣,我不由得流出口水。沙枣的颜色大体上与叶子一样,皮上布满了一个个的小麻点儿,朝阳的一面略显出黄色。我试着咬了一小口,涩涩的,但很快觉得有股淡淡的甜味泛上舌尖。这颗沙枣枣核很大,果肉仅仅是一层皮,但别具一番滋味。
记得一年秋天,沙枣树上又缀满了果实。淘气的男孩子们爬上了墙头,又站在了我家的南房屋顶上很自在地摘着沙枣。我便冲他们大声喊,制止他们摘沙枣。他们一个个像惊弓之鸟,急急忙忙往下逃,不知是害怕,还是每年摘沙枣踩坏了房顶,只听“咕咚”一声,从房顶上漏下一个人来。我吓了一跳,心想:“糟糕!房顶漏啦,人肯定是摔坏了。早知如此,就不去惊动他们了。”这时,只见漏下来的那个男孩从房里的炭堆上爬起,狡黠地做个鬼脸后,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走了。
一年仲夏的一天,忽然狂风四起、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天像要压下来一般。沙枣树随风狂摆,长长的枝条甩来甩去,树叶纷纷随风飘零。顷刻间,暴雨夹着冰雹“哗哗”落下。我焦急地看着被雨雾笼罩的院子,心中为沙枣树祈祷着,盼望着风快住、雨快停。可是雷雨还是那样急那样猛,一声声沉闷的雷声几乎湮没了所有的声音。突然,一个火球落在院子里,急速地滚向枣树,紧接着巨大的雷声响起,我被吓呆了……几分钟过后,雨小了,风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太阳从纷乱的云缝里探出头,射出一束束刺眼的光芒。我急忙跑出屋外,只见沙枣树树干南侧耷拉下一大块树皮,像刀斧劈下似的,露出了白白的树木茬子;几乎被狂风扫秃的树冠上,露出了根根枝条枝杈,树下是厚厚的一层叶子。
傍晚,很多人围着沙枣树叹息着。他们说,即使树存活下来,也将大伤元气。
不久,沙枣树虽又长出了新叶,但往日的风姿却不复存在。就在那年秋天,父亲带了几个人来伐树,我哭着爬在躺倒的树杈上,说啥也不让,可终究还是被拉走了。
伐树的那天,院里院外、墙头上站着爬着围观着很多人。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费了半天的时间才把树伐倒,树的枝枝杈杈占据了多半个院子。接着,他们又把树截成了几段。每段树木的截面都露出了清晰的年轮,一圈圈年轮是沙枣树的沧桑历史。紫红色的树枝树杈堆起来像座小山,似乎向人们显示着沙枣树昔日的繁茂。两段粗壮的树干横卧在院子当中,顽皮的孩子们又骑在了它的上面,好像寻找着昔日的快乐。几位稍上年纪的,把粗点儿的树杈扶起来瞄了又瞄,瞅了又瞅,说是要做犁耙用。
沙枣树质地坚硬,是优质木材。第二年,父亲请来两个木匠,将树木锯成木板,打了一个枣木柜。柜子的样式是仿古式的,很端庄,也像沙枣树一样有几分沉稳。柜子漆了油之后很好看,枣木的天然花纹很自然地显露出来,增添了几分典雅。母亲每天都用布擦上几遍,使它一直保持着亮净。
几次搬迁,枣木柜一直陪伴着我们。不知不觉过去了几十年,我们也像树木一样长大分枝,有了自己的家室,但每当回到父母家中,看到枣木柜,便不由得想起老家院里那棵远去的沙枣树,回想着有它相伴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