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巨才与牛四旺单独谈话，却碰了钉子，就将情况向地委作了汇报。地委书记沈新发说：“鉴于牛四旺的错误性质与恶劣态度，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劳教所工作。可将牛四旺停职，派出去学习一段时间。”

　　任巨才说：“那所里的工作怎么办？由谁来接管负责？”

　　沈新发考虑了一下说：“可以考虑由林晓英接管。这个女同志政策水平高，责任心也强，是个苗子，组织上应给她创造一个锻炼与施展才华的平台。”说话间，沈新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刚拆开的信封，递到任巨才手里。仁巨才打开看时，却是林晓英写给地委的一封长信，标题是：关于改进劳教所工作的若干建议，开头一段是：劳教所是开展劳动教育的机构，一切工作当以说服教育为中心。相互对抗肯定不行。不能一味地搞强迫命令。对于那些恶习难改的人员，有人主张打压再打压，实在不行就枪毙。如果是那样，就更不合我们建立劳教所的初衷了。上级首长派我们这些政工干部来干什么？不就是要发挥党的思想教育工作的威力吗？我认为劳教所的工作应该用八个字概括：劳动激发，教育感化。要使服刑人员从不劳而获转变为热爱劳动，不能只靠强迫，而要强行与引导并举，当前特别要注重引导。要在劳动中引进激励机制，多劳动者多得食，优质劳动受奖励，使他们从劳动中获得自信与尊严，确立劳动光荣的信念。与此同时，思想教育应该渗透人性感化的内涵，适当满足其人性方面的合理要求，从关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入手，给予同志般或亲人一样的照顾，使他们在这里感受温暖、亲情、阳光。一句话，就是要把他们当人看，切实做好人格转化工作。这样双管齐下，久而久之，就会收到激发良知点燃信念的效果，实现由强迫执行到自觉自愿质的转变……

　　显而易见，林晓英说出的是一套完整的想法，而沈书记对这样的想法是赞同的。任巨才心领神会，当即返回劳教所，将地委沈书记的人事任免意见开会宣布。林晓英对地委的决定感到有些突然，觉得出任劳教所负责人心中没底，就找到刘生恺参谋长请教。刘生恺见林晓英焦急的样子，心里明白她的来意，因为之前沈新发书记就劳教所的人事任免征求过他的意见，于是半认真半开玩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问来找一教员。说吧，你这个新上任的所长，有何高见发表，我洗耳恭听。”

　　林晓英见参谋长开门见山，也便爽快地说：“组织信任我，把这个重担子放到我肩上，我觉得责任重大，有些承受不了。所里工作遇上了解不开的难题，请您指教。”

　　刘生恺听罢，并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你听说过宋江与李逵的故事吧？”

　　林晓英说：“这两个都是《水浒》里的梁山好汉，怎么，他们与劳教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刘生恺因势利导：“李逵是何等人物？是个行为十分粗鲁的人，也是个不跟人讲理的主儿。可是他唯独就听宋江的话。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晓英想了想说：“宋江是李逵大哥，所以就听话呗。”

　　刘生恺说：“你说得很对。就因为是大哥，他就听话。严格地说，就因为李逵认宋江是大哥，所以惟命是从。不仅平时李逵胡来唯有宋江能够喝令制止，就是到了生死关头，李逵硬是喝了宋江递给他的毒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思想感化工作的威力。”

　　林晓英明白了，接着刘生恺的话说：“就是说，叫人服从不一定靠讲道理，也不一定靠讲政策，情意二字有时会收到最理想的效果。而宋江就是讲情义的及时雨。”

　　刘生恺释然而笑，说：“这只是个比方，我们并不是要学宋江那一套封建礼教式的方法，而是从中接受合理的因素为我所用。我们的情感教化是从爱祖国爱人民出发，建立同志式的友情，进而达到为共同社会理想而奋斗的效果。如何送及时雨给那些服刑人员，我这里也没有现成的灵丹妙药，办法得在实践中自己想。我只想说一点，那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心胸如海洋一样宽广。”

　　林晓英受到刘生恺的鼓励，便坦然担负起劳教所的领导责任。她按照自己总结的八字方针制定了所里的教育管理制度，对工作人员进行了培训，劳教工作很快步入正轨。而她自己，坚持管理任教两不误，她要在劳教所这个特殊的大学里，找到犹如好雨及时润物无声的思想政治工作方法。

　　刘生恺征得林晓英同意，把自己担任的课时由每天一节增加到每天两节。在这段时间的教学中，他自编教材，探索方法，研究授课对象，每次上课都能营造一种引人入胜而又轻松愉快的课堂氛围，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份工作。这日，刘生恺照例给新编十二班的劳教人员上课，走进教室，却见林晓英早早坐在最后一排，她是来听课的。紧挨林晓英坐着的是右手只有四个指头的狗拴。狗拴是最早关进所里的被俘人员，以耍嘴皮子见长，人称“活拍子”。他原是马圈生手下的一个小兵，一次因背地里编顺口溜开张玉尧的玩笑，被人告发。张玉尧一把揪住他那几根黄毛，手起刀落，削掉他的食指。吃了亏的狗拴怀恨在心，在一次被袭击的战斗中抢先作了俘虏。狗拴见刘生恺走进教室开始讲课的一霎那，与自己并排坐着的林晓英显得有些激动，又见刘生恺讲课的神情姿态更加英姿焕发，觉得是个卖弄自己的绝好时机，就由不住耍起了兵痞性子。他扭头对着林晓英怪声怪气道：“你一个女人家跟我们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成什么体统？”说得教室里哄堂大笑。

　　林晓英没有发作，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这个年轻的政工加教官老练了许多，这是狗拴这些人所不可想象的。她瞥一眼得意忘形的狗拴，镇静自若，继续将专注的目光投向讲台。这时，刚刚开了场的刘生恺忽然停下讲课，将话锋一转说：“谁说我要讲课？我们劳教所的思想政治课向来反对一言堂，提倡讨论式，你既然认为女同志不配与你同坐听课，那么就请你给大家讲讲，这是为什么。如何？”

　　狗拴没想到刘生恺会来这一手，自己哪见过这阵势，慌忙双手推墙似的说：“不，不行。酒场赌摊上说那些玩笑话，我狗拴还会几句，讲说论理这些，我没见过，真的！闹……闹……闹不了。”狗拴说得着急，竟结巴起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刘生恺乘势说：“我们这个班的思想政治课，不是用简单的说教解决问题。希望每一个人都来参加讨论，谁说得在理，我们就给他掌声。大家说好不好？”

　　刘生恺的循循善诱，调动了学员的积极情绪，课堂上果然很快形成热烈讨论的氛围。而大家讨论的话题多半集中在对狗拴的品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