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英又是甜甜一笑，说：“这个我懂。可人家就是羡慕你讲起话来那种潇洒劲儿，奇怪了，我怎么模仿都觉得不像。”

　　刘生恺谦虚道：“没什么可模仿的，文如其人，演讲也如其人，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言为心声，开口之前先打开一片诚心，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要有顾虑，放下一切负担。你完全可以讲出自己的风格，讲出新中国女性军人的风采。”

　　第二十三回：冰清玉洁馨然无尘 春和景明人人振奋

　　林晓英迈着轻盈的步态走进教室。这是林晓英首次给劳教所的“兵”们上思想政治课。她的左胳膊弯里卡着一个嫩黄色的纸夹，里面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讲稿。她面带微笑，边走边彬彬有礼地用目光与颔首与众人打着招呼。半高跟的鞋底踏在地板上，均匀而有节奏地发出“叮叮”的声响，学识、教养、高雅与胸有成竹都仿佛随着她的身体飘动。

　　教室里挤满了人，过道里也是簇动的人头。

　　林晓英也许自己并没意识到，她的出现犹如无垠沙漠中人们在行走间突然发现的一片绿荫，又如久旱不雨的黄土地上偶然遇到的一汪清泉，又如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的光亮，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心明眼亮，气舒神爽。她穿一身得体的紫色套裙，苗条的身材越发显得亭亭玉立，细腻白皙的皮肤有似瞬间覆地的白雪，杏形脸，柳叶眉，丹凤眼，红润如樱桃似的一张小嘴，简直就是丹青手描绘的水彩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当百十来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只有在梦中见到过的丽人身上时，人们的感情是复杂的。多数的人都在感激上苍对自己的恩赐，将这天地所造的精美之物呈现于自己的眼前，哪怕只是瞬间的闪耀，也是弥足珍贵，因为且不说一日数惊的兵匪生活，就是作了俘虏以来，也是先蹲黑房子，后听严厉训话，接着便是艰苦的劳役，受人吆呵、蔑视。总之，情感的世界是一片灰暗，理智的天地是一派茫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人感受到的却是阳光，灿烂的阳光，是和颜悦色，是一个崭新的童话。怜花惜玉者也有同感，所不同的是内心隐隐有一种痛惜之感，本能地觉得这样一道亮丽的风景本不应该在此地出现，因为这里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污垢的世界。这位女教导员的冰清玉洁、馨然无尘，与这污垢形成十分鲜明的反差，好像她从这里匆匆一过就会被玷污了似的。

　　而此时的林晓英呢？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她忐忑不安，心想首次跟这些人面对面地说话，而自己又是主讲，会不会取得意想中的效果呢？这些人能不能够接纳自己呢？军区首长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会不会落空呢？然而此刻更占主导的是执着坚定，今天的刻意打扮，连她自己也觉得干练利落，不落俗套，在她临出门照镜子的瞬间，也曾在潜意识中泛起一丝欣赏。无论如何，首次讲课一定不能败下阵来，就像坚守阵地的战士，独立支持，别无他顾，只有奋勇争先，拼死作战，冲锋陷阵，义无反顾，直至将胜利与荣冠揽入怀中，陶醉以至欢呼。在她坚定地保持一位政工干部应有风度的审美意象中，为了希望中的效果，其中也难免夹杂着些许讨人欢喜、赢得赞美的构想。

　　此刻，林晓英本就如丝一样细微的胆怯烟消云散了。她将讲稿端端正正地放到讲桌中央，抬起头对大伙儿说：“现在开始讲课，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晓英，从今天开始担任大家的政治课教员。”

　　教室里一片哑静。林晓英扫视了静坐的人们，接着微笑说：“讲课期间，我希望大家不要随意喧哗，不要吸烟。这是善意的提醒，但也是起码的纪律。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下面吸烟的人，此时也意识到教室里已是烟雾腾腾，有人开始咳嗽，顺从也是自觉地将烟卷就地熄灭。

　　林晓英见自己的话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耳畔再次响起刘生恺铿锵有声的告诫寄语：“不卑不亢，从容大方，相信多数人还是心存良善的。要有信心，尤其要有自信。”她高兴地说：“不让大家吸烟，其实就是为了创设一个好的环境，因为这是课堂，就要有课堂的环境。言归正传，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题目就是：人的生活环境。”林晓英边一字一顿地说，边在黑板上写下六个秀丽的大字。

　　“大家想想，我们各自在来劳教所之前，是在怎样的环境中生活；来到这里之后，生活环境有哪些改变；昨天和今天，环境又有何不同？”听的人见林晓英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以为然地浅然一笑。

　　林晓英接着说：“任何一个人，与他所在的生活环境都是相互影响着的。最重要的是，人要适应环境，还要创造美好的环境。”

　　林晓英这样说着，投以友善而温馨的目光，扫视一下屏息凝神听课的学员，接着说：“举个例子吧，就如刚才几位弟兄在教室里吸烟，如果一直吸下去，我们大家现在就无法这样安安静静地听课，不吸烟的人，包括我这个讲课的，就只好离开这个环境。”

　　林晓英的话，引起下面一阵会心的笑，不知是谁大胆地说了声：“不就是在新环境里重新做人么！”

　　“好，说得很好。看来这位弟兄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们大家更要明白的是，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是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的国家，说到底也还是要为我们大家创造一个幸福的生活环境。有的兄弟可能会问，你说的大家包括我们这些犯过罪的人吗？我在这里要明确地告诉各位，只要你们好好接受改造，克服过去的坏习惯，鼓起勇气做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就会是我们的好兄弟！”

　　林晓英的话说得入情入理，道理讲得浅显易懂，说话的态度和蔼可亲，课堂里充满了平等民主的气氛，听众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感染。半个小时过去了，教室里仍然鸦雀无声。

　　此时，林晓英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现在，我要说的是人活着究竟为什么？我们大家回想一下，当初你们入伙为匪时，有谁是心甘情愿的，不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无奈走上那条路的吗？可为什么受苦难的人那么多，偏偏自己走上了那条道呢？这里就有一个为什么活着的问题。兄弟们，人活着不能光为了自个儿呀！想想我们家中的父母、姐妹、儿子、女儿，在我们自己吃喝玩乐的时候，他们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作为五尺男儿，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受人凌辱，在死亡线上挣扎吗？”

　　这时，下面已有人在偷偷落泪，一个年轻小伙子发出一阵悲泣的声音。课堂上个个表情肃然，人人情绪激奋。

　　林晓英又说：“刚才我说到问题的一个方面，即人对环境的影响，现在我要说，更多的情况下，人们生活在特定的社会环境里，往往是身不由己呀。我们的刘生恺参谋长说过一句话，他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