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劳教所的医官卢孟州,正是邬青海在张家口国民党军队当兵时的战友,邬青海有今天,毫不夸张地说,是当年托了这位老战友的福。想当年邬青海谎称外出公干脱离虎口,继续留在部队的卢孟州也想来个照葫芦画瓢一走了之。但没过几天,张家口就被势如破竹的解放军拿下,卢孟州与几十个同事作了俘虏。解放军的政策很明确,被俘人员去留两便,愿意走的发给路费,愿意留下的接受改编,加入解放军继续在军中服役。卢孟州随着队伍走过“解放门”,被编入解放军一个医疗队。他医术高明,在新的集体治病救人工作勤勉,受到部队多次嘉奖。全国解放后,卢孟州转业地方,留在归绥第一省立医院当医生。绥西生产建政工作团组建时,配备医疗人员一同支援绥西河套,卢孟州就报名参加了。
一晃已是七年多时间,卢孟州在傅作义第八战区攻打五原前夕参加五临警备旅医疗队,日本人投降后随军东进,一同参军的同乡弟兄多数作了炮灰,也有不少像邬青海那样设法脱离苦海,能够一直待在部队又侥幸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卢孟州是老天庇佑的幸运儿。回到家乡,卢孟州第一件事就是回三道桥探望七年未见的双亲,好在父母亲都还健在。父母说起这些年邬青海像侍奉亲娘老子一样照顾他们的生活,老泪纵横。母亲说:“青海那后生仁义,每年三趟五趟地往这里跑,送米送面,还两次拿来棉花布匹,去年秋天又带着几个后生裹抹房子,从早上忙到半夜。你妹妹孟鲜出嫁也是青海一手操办,女婿姓林,跟青海一个村,还是民兵训练积极分子。南台子地方土好水好,小两口日子过得不赖。”母亲一席话,说得卢孟州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青海兄弟是说一不二的好汉,但没想到在生活艰难中能够信守承诺做到这个份儿上。
两位离别三年之久的战友,谁也没有料到,在这样一个新近建起的劳教所意外相见。邬青海叫卢孟州稍等,出去一个时辰就把村里林兵子叫来,后头还跟着媳妇卢孟鲜,兄妹二人相见,好一顿抱头痛哭。卢孟州与妹夫相认,又与妹妹各自述说离别后遭际,感叹唏嘘不已。自此,卢孟州成了南台子村的常客。
第十七回:刘生恺停职受审查 大丈夫缓步细思量
地委书记沈新发一大早就把刘生恺叫到自己办公室,他表情严峻,沉吟半晌,欲言又止。刘生恺很是纳闷,不解地看着这位老上级严峻而略带痛苦的脸庞,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沈书记平素心直口快,和刘生恺说事更是向来开门见山,而今天,刘生恺只觉得云遮雾罩,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说:“生恺斗胆问一句,老首长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与我说!”
沈新发没有回答刘生恺的发问,却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又是好一阵缄默。刘生恺没再问下去,屋子里的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这样大约过了一刻钟,沈新发才开口道:“生恺同志,当前的剿匪斗争情况比你我预料的还要复杂,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刘生恺照直说:“情况固然复杂,但剿匪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红白马连经过加强装备与训练,战斗力明显提高。独立营调入陕坝后,加强了后方保卫,也起到了对土匪的震慑作用,土匪活动由明目张胆转为暗中捣乱。近期发生的米仓匪患,又将事态加剧到白热化程度,背后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主要是驻军连续出现哗变叛逃,而公开叛逃又与华北军区调部队异地整训相关。”
沈新发又问:“这些我知道。我是说原起义部队的叛逃事件,是否本可以避免?是否与我们对一些事情的处置不当有关?对于眼下的严重事态,我们尚无从根本上解决的办法,或者说,我们的解放军化是否面临被挫败的危险?对于这些问题你怎么看?”
刘生恺说:“起义部队的叛逃确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不仅连续发生多起,而且影响极坏。目前匪患与兵乱交错混杂的局面确实不容乐观。但要说面对此种局势我们束手无策,倒也不至于。各项举措正在展开,但由于斗争形势的严峻,我们举步维艰。”
沈新发忽然问道:“生恺你……照直说罢,在这段时间,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刘生恺笑笑说:“得罪人?应该没有吧,土匪乱兵除外。老首长怎么问起这事?”
沈新发终于稳定了情绪,坐到椅子上,用深沉平缓的语气说:“生恺同志,真正的金子是不怕火炼的,希望你能正确对待。”说着将一份电文纸递给刘生恺,又说:“你看看这个!”
刘生恺诧异地接过电文,定睛看时,上面一行黑体字赫然映入眼帘:关于《对陕坝军分区刘生恺进行停职审查的决议》的通知。电文的落款是:绥远省军政管理委员会。见此,刘生恺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下意识地说了声:“这怎么可能!”当他惊疑的目光与沈新发火炬般的眼神碰在一起时,刘生恺心里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早已受到上级的审查,这个审查伴随着几个月来从中央到地方的整个干部审查运动。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刘生恺只觉得周身的血直往上涌,他面色赤红,说话声音有些颤抖:“我做错了什么,组织上要对我这样?”随即又急速地将电文的内容扫视了一遍,然后说:“起义部队哗变,与剿匪扯在一起,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新发站起身,右手在刘生恺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你先不要激动,昨天我接到这个电文,也觉得突然,当时就与省里通了电话,他们说证据确凿,只是需要进一步核实,近日就会派一个专案组来核实情况。据省里主要领导说,你的错误主要是违背了上级对于起义人员的政策,混淆了敌我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对我党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创造的绥远方式构成损害。”
“省里的领导也这样认为?既然这样,请地委撤掉我这个剿匪指挥员得了!”刘生恺说话声音仍然很激越。
沈新发黯然神伤,说:“事情没这么简单,这次审干运动波及面很广,党政军各界都有受牵连的同志,我在省里的十几个战友都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目前已经调离了原岗位。你的事情也有人主张一棍子打死,是我这个地委书记出面担保,才没有实行撤职查办,暂时保留原职接受审查。”
刘生恺终于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苦笑一面说:“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剿匪斗争是我负责,如果是剿匪中打错了人,或者造成重大失误,我应负完全责任,我愿接受组织审查。”
沈新发说:“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看这里面很可能是个阴谋,但问题搞清楚之前,还需委屈你一段时间。你负责的剿匪工作上面要另派人来,你暂时离开这个岗位,配合专案组查清问题。”